轉眼之間,2011年已經(jīng)到來。今年是民盟成立70周年,這是一樁可喜可賀的大事。作為一個從上世紀初走來的耄耋老人,作為一名有著60年盟齡的老盟員,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在這里回顧我所經(jīng)歷的難忘歲月,及那些點滴往事。
(一)艱苦歲月 立志報國
1927年夏,我出生在福州郊區(qū)農(nóng)村。由于家庭經(jīng)濟困難,我出生后不久,父親就只得放棄未竟的學業(yè),飄洋渡海到新加坡謀生。我八歲那年,母親也去了新加坡,把我留在福州陪伴祖母和曾祖母度過晚年。
在我中學期間,福州和新加坡相繼被日本帝國主義者占領。抗戰(zhàn)的八年里,我一個人顛沛流離,受盡千辛萬苦,生活費用依靠親友接濟,時斷時續(xù),極度貧困,常常挨餓,住的是荒村古廟,最后連鋪蓋、寒衣也典盡當絕。國仇家恨,個人遭遇,使我對日本帝國主義深惡痛絕,對國民黨政權采取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政策和一搶不打、望風而逃的行徑,感到無比憤慨。對于愛國將領蔡廷楷所領導的十九路軍和共產(chǎn)黨及其領導下的八路軍、新四軍浴血奮戰(zhàn),抗擊日本帝國主義者,感到由衷的欽佩。
八年離亂,終于盼來了勝利,我和父母取得了聯(lián)系,同時自學完全部高中課程,并考取上海大夏大學土木系,加入大學生的行列。我十分希望國家政治從此走上正軌,能夠建立起獨立、自由、民主、統(tǒng)一、富強的新中國;十分希望有個和平環(huán)境,可以讓我專心致志、勤奮學習,學有所長,將來可以為國家為人民做些有益的貢獻。
但是事與愿違,國民黨反動政府對外崇洋媚外,卑躬屈膝,和美帝簽訂了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對內(nèi)拒絕和平談判,單獨召開偽國大并發(fā)動內(nèi)戰(zhàn)。為了反對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各界人士紛紛發(fā)起了“要飯吃、要和平、要自由、反饑餓、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為內(nèi)容的民主愛國運動。反動政府不僅不稍加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采取逮捕、監(jiān)禁、毆打、屠殺等法西斯恐怖手段,鎮(zhèn)壓赤手空拳的群眾和愛國民主人士。
在此時復雜的戰(zhàn)斗環(huán)境下,民盟組織初創(chuàng),就已經(jīng)發(fā)揮了非常積極的作用。我當時雖然只是一名年少的大學生,但對震驚全國的刺殺李聞事件、民盟抵制臨時國大、被國民黨強迫解散、乃至總部被迫搬至香港……等,仍留下深刻印象。我自己也親身經(jīng)歷兩次大搜查、大逮捕。全副武裝的軍警和特務半夜包圍校園,給師生造成極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我對他們的此種行徑深惡痛絕,對愛國民主運動深表同情。與此同時,我當時所在的土木系地下黨員較多,進步力量很強,對廣大師生也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在復雜的形勢下,我們共同期盼著祖國能早日解放,并最終迎來了新中國的曙光。
(二)加入民盟 初悟人生
1950年10月,我念完大學,并獲得了前往英國劍橋大學讀研究生的機會,父母也希望我能出國深造。正當此時,華東軍政委員會副主席馬寅初老先生的一場報告改變了我的命運。原來,解放戰(zhàn)爭中,國民黨政府為逃命,炸毀黃河花園口大堤,淹死百姓數(shù)百萬。黨和政府發(fā)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號召,并鼓勵大學生積極參與。我所學的專業(yè),正是工程急迫所需。國民黨迫害百姓,共產(chǎn)黨興修水利、造福人民,兩相對比,真是天差地別。我毅然決然放棄了去英國的機會,前往安徽參加治淮的行列。在戰(zhàn)后貧瘠的淮北平原,我與大家一起經(jīng)受考驗,努力工作,四個多月沒有剪發(fā),頭發(fā)胡子亂成一團,但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我感到自己為祖國盡了一份力,充滿年輕人特有的自豪。帶著“治淮功臣”的稱號,我回到了上海,在同濟大學開始了我的教師生涯。
新中國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懷著對祖國的美好憧憬,我全身心投入到我所熱愛的工程實踐和教學工作中去。就像一駕充滿電力的馬達,我每天忙碌在講臺、書桌、研究室、實踐工地上,創(chuàng)辦新學科、編寫專業(yè)教材、輔導學生、參與科研。在工作中,我獲得了極大的樂趣,也得到了廣泛的認可。
新舊對比,使我切身體會到,只有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從而進一步加深對黨的認識,堅定跟黨走的信念,并且有了入黨的愿望。此時,同濟大學黨委的組織科長找我談話說,“民盟組織初建,極需要人。”并希望我能參加民盟。我對民盟,并不陌生,解放前在白色敵控區(qū)民盟所采取的一系列愛國民主運動,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解放后,上海的民盟組織各界精英匯集,更是社會建設的重要力量。據(jù)我所知,當時上海的26所高校中,有25所高校有民盟成員擔任校長和副校長,如陳望道、蘇步青、李國豪等,他們不僅是大學問家,而且敢于說真話、說實話,政治上非常進步,堪稱道德文章的楷模。我欣然聽取了組織上的意見,于1952年10月加入民盟組織。記得在“申請入盟動機”一欄中,我這樣寫道:“希望入盟后在盟組織中提高自己的政治水平,把自己貢獻給人民”。這確實是我的初衷和座右銘。
當時上海民盟組織在主委沈志遠的帶領下,活動豐富,思想活躍,每2個禮拜就有一次講座或報告會。有一位新聞界盟員劉思慕,他是《文匯報》總編,掌握的信息量非常多,常在盟內(nèi)開國內(nèi)外形勢報告。他的講述生動形象,尤其引人入勝。每次他的報告,我總是積極參加,一場不落,記憶猶新。我一方面積極參加民盟的各種活動,另一方面也參與組建同濟大學民盟組織,在這些社會活動中,我吸取了新鮮的思想和養(yǎng)分,交識了眾多好朋友,獲益匪淺。
可惜的是,隨后到來的大躍進、反右、文革,使各方面事業(yè)都受到?jīng)_擊,處于癱瘓和半癱瘓狀態(tài)。民盟活動被迫中止。埋頭工作的我也遭遇到生活和事業(yè)的低潮。在最低落的時刻,當時在新加坡艱苦創(chuàng)業(yè)、終有所成的父親(曾連任26屆新加坡福州會館主席)開始擔心起我來,多次要我出國與家人團聚。但是,執(zhí)著的我雖然有過痛苦,卻始終堅信陰霾不會長久,太陽仍會普照大地……
終于,一心一意留在國內(nèi)的我盼來了人生的第二個春天。熬過十年浩劫,我像是個久旱逢甘霖的孩子,一頭扎進教學科研事業(yè)中,廢寢忘食,希望能補上失去的時光。1978年,我這個當了24年的講師終于晉升為副教授。兩年后,被任命為同濟大學教務處長。
(三)擔綱校長 開拓進取
1984年初,在上級黨委的指導下,學校黨委發(fā)動全體黨員、黨外講師和副科級以上1100多人民主推薦校長,在人氣集中的9位候選人中,我最終以935票當選新一任校長。這對身為僑眷、曾被認為“海外關系復雜”的我,簡直是莫大的鼓舞和無限的信任。就是在社會上,也引起也不小的反響。
說真的,我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委以如此重任。但既然做,就一定要做好。在擔任校長的5年里,我全力以赴的工作。我倡導發(fā)揚“同舟共濟”的同濟精神,進行全國第一個校長負責制的試點,當時產(chǎn)生了極大的轟動。我主張學校黨委與大學校長不是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而是監(jiān)督與被監(jiān)督的關系。我倡導積極探索多元化高校辦學體制,著手學校領導體制、人事制度和后勤管理改革,努力把同濟大學建成教學和科研中心。我制定實施了學校發(fā)展規(guī)劃,在充實教師隊伍、提高師資力量、改善教學條件、加強科技開發(fā)、擴大對外聯(lián)系等方面,都產(chǎn)生了重要的管理效應。在政治思想工作方面,我反復強調,越是深入改革,就越要加強政治思想工作,設置了政治思想工作機構,配備了專職、兼職人員,制定了政策和制度,并撥??罴訌姲嘀魅巍⒄屋o導員的工作。在教學方面,我提出“嚴格要求、更新內(nèi)容,教得活、學得活、少而精”的方針,提倡教師將科研中獲得的最新成果充實到教學內(nèi)容中去,加強基礎,拓寬知識,培養(yǎng)能力,出好人才。在學校管理方面,我堅持民主集中制,建立了校務會議制度,學校重大問題的決策都在校務會議上討論決定。我還十分重視教代會、工代會的作用,經(jīng)常去教室、食堂、宿舍、實驗室、圖書館,與教師、學生對話,聽取他們的意見建議。并每年主動向教代會、工代會作報告,匯報工作,讓教職工代表進行考評。這一舉措在當時也是開風氣之先,《文匯報》專門發(fā)表評論員文章,指出此舉是對民主的實踐。在個人修養(yǎng)方面,我要求自己做到“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對己嚴,待人寬”,禮品一律上交,從不公車私用,即使在家中打私人電話,我也堅持交電話費。在學術研究方面,我出版了《網(wǎng)絡計劃技術》、《建筑施工》、《建筑施工組織學》、《網(wǎng)絡計劃的計算與實例》、《城市建設管理》等多部論著。
擔任校長后,我有了許多出國考察的機會,父母和親朋也多次催促我出國團聚定居。我確實很想念遠方的親人,卻更清楚自己身上的重擔,清楚自己對事業(yè)對祖國的深深眷念。這種情愫,讓我難以割舍,只能埋藏自己的寂寞,婉拒遠方的親人。我的堅持,也被同事朋友們戲稱為是同濟的“牧馬人”。
(四)坐班民盟 建言獻策
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一天,民盟上海市委主委談家楨先生找到我說,專職副主委翁曙冠由于生病和出國探親等事務,暫時無法主持市委工作。他希望當時作為兼職副主委的我,能去民盟“坐坐班”。
談老的信任讓我感動,責無旁貸,我欣然受命。于是有了之后掌管民盟市委機關的八個月。實際上我直接去坐班的日子是八十一天。這段機緣不僅讓我對民盟有了更深的感情,也把我在同濟大學的改革精神帶到了民盟市委機關。除了完成在學校的管理和教學工作外,我每周堅持到機關召開工作例會,記錄各個部室的每項重要工作并逐條跟蹤;與機關干部輪流約談,了解工作推動進展;大膽使用人才,重視參政議政,帶頭搞調研寫提案;把《上海盟訊》從小開版改為大開4版,并公開發(fā)行;主張機關干部學電腦,用電腦,提高工作效率。此外,當時黨派機關收入較低,我極力向有關方面爭取,提高機關干部的職稱和收入問題,并拿出津貼請機關干部吃點心,交流工作,加強聯(lián)系。
我也有“毫不留情”的時候。記得當時有一位駕駛員,把公車開回了家處理私事。我大力查處此事,并要求罰款2500元以示警戒。此后不再有公車私用的類似事件發(fā)生。這位駕駛員在反思之后,與我卻成為忘年交的好朋友,至今感情甚好。他常說,“江校長是真心關心我,恩威并重。”時至今日,我仍然感動于上海民盟機關的同志們對我的支持,每年新春,我會親手寫上賀卡問候。時常有年輕盟內(nèi)同志來看望我,對年輕人,我總是說,“要聽黨的話,始終跟黨走,加強學習,好好工作,黨派之中也大有可為。”
我強調民主黨派要積極開展社會調研,履行參政議政職能。我自己也是身體力行。由于我長期從事高教工作,又比較注意調查研究,在教育領域我提交了許多提案建言。記得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曾建議改革管理專業(yè)招生制度,加大對有工作經(jīng)歷人才招生?!段膮R報》于1986年5月26日頭版頭條給與報道。從1992年到2002年,我的書面提案被選為政協(xié)大會發(fā)言材料的有18篇,在政協(xié)大會上口頭發(fā)言3次。我所提交的內(nèi)容涉及高教改革與發(fā)展、積極發(fā)展職業(yè)教育、建立高校貸學金制度、解決高等職業(yè)教育招生難就業(yè)難、高校擴招后要注意提高教育質量等。我的一些觀點經(jīng)全國各大報紙詳細摘錄,對推動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發(fā)揮了自己的綿薄之力。
多年來,黨和國家給了我很高的榮譽。我先后被評為上海市先進工作者、上海市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上海市勞動模范、全國及本市僑界優(yōu)秀知識分子,還獲得了國家教委頒發(fā)的從事高??萍脊ぷ魉氖瓿煽冿@著榮譽證書、國務院頒發(fā)的為發(fā)展我國高等教育事業(yè)做出突出貢獻給予的津貼以及德國漢堡大學授予的教學、科研、教育勛章。
1992年起我擔任了全國政協(xié)常委,1996年還當選為民盟中央副主席。2003年后擔任民盟中央名譽副主席。最讓我感動的是,在全國政協(xié)會議期間,江澤民同志出席了我們的小組會議,他還記得我這個當年的同濟大學校長,記得他擔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上海市市長時來我們學校的情景,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江校長我們又見面了……”
我深感自己所取得的一切,都是黨和人民所給與的培養(yǎng)和信任的結果。在紀念民盟成立70周年、同時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90周年之際,作為一名60年盟齡的老盟員,我最想說的話就是,民盟的命運是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命運緊緊相連的。“長期共存,互相監(jiān)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是民盟和中國共產(chǎn)黨關系的真實寫照。從艱苦歲月一路走來,我深感當前社會的來之不易,唯有繼續(xù)盡我所能,回報社會與他人,才能不辜負這個偉大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