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傅雷先生在作藝術講座時,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某天晚上,許多藝術家聚集在莫扎特家里聊天。其中一位在一架格拉佛桑琴前隨意地彈奏。房間里開始爭辯,且趨向熱烈。彈琴者在一個結束的音符上戛然而止。不多一會兒,藝術家們的爭辯結束了,紛紛散去。莫扎特也上床睡覺了,可是他怎么也睡不著。在一種莫名的煩躁與不安侵襲下,他猛然坐起身,走到格拉佛桑琴邊,彈奏了結尾的和音。彈完后,他才安然入睡。

莫扎特的心里獲得了滿足。

表達,甚或宣泄,是人類精神實現(xiàn)滿足的一種形態(tài),藝術則是其最高境界。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端莊美麗的臉上那神秘的微笑,使無數(shù)人為之傾倒。人們對蒙娜麗莎的微笑進行了種種猜測:是和藹可親的溫婉的微笑,還是多愁善感的憂傷的微笑?是內在快樂的標志,還是處女童貞的表現(xiàn)?仿佛是這一切,又仿佛不是這一切。那微笑的神秘莫測,足以令觀賞者傾倒。我想,那微笑與其說顯現(xiàn)了蒙娜麗莎的心理滿足,還不如說是表達了達·芬奇的心理滿足——藝術的魅力,正是源于創(chuàng)作者在藝術品孕育、誕生過程中的潛意識的滿足。

南朝筆記小說《世說新語》中也有類似的故事。王子猷是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第五子,居住在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有一天夜里,大雪終于停歇了,他一覺醒來,打開窗戶,看到四面皎潔的月光,頓時感到神思彷徨。他命仆人斟上酒,吟詠左思的詩《招隱》,忽然懷念起戴逵來。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今浙江省嵊州市一帶),王子猷即刻乘小船前往。船在雪夜行駛了很久,到了戴逵家門前,他卻立刻轉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什么這樣,王子猷回答道:“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要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王子猷雪夜訪戴,反映了魏晉時代瀟灑自在、率性而為的名士風度。其實,王子猷既是做給別人看,也是為了獲得自我滿足。

普通人的習常生活,也需要獲得不同的滿足。比如,洗澡在20世紀70年代是一件奢侈的事。記得那時我們一批師訓班學員,被派往常熟的一個鄉(xiāng)村做工作隊員。度過了漫長的秋冬季節(jié),誰都沒有機會洗澡。一天,一個當?shù)馗刹客嘎逗孟?,說鄰鎮(zhèn)有一家米廠,利用糧食加工設備的余熱辦了個小浴室,不妨去試一試。于是我們興高采烈結伴而往。浴室真的很小,分為男女兩間,昏暗中有一股礱糠燒焦的氣息。然而,水燒得很熱,也不收費,泡在池子里,污垢油膩全都洗掉了,令人渾身舒坦。那種感覺,猶如一個餓極了的人,吃到了一頓好菜好飯。從我們的駐地到浴室,少說有10里路,來回得走兩個多小時,洗完澡趕回來,背上又出汗了,然而,每個人都覺得心滿意足。

那時候鄉(xiāng)下的房子十分簡陋,冬天在沒有暖氣的家里洗澡無疑會受凍,于是不少生產隊把洗澡作為一項福利來安排。春節(jié)前,生產隊派專人在倉庫里支起一口大鍋,鍋沿上架好木板,用稻草把水燒熱,就可以輪流洗澡了。往往是一天讓女人和小孩洗,一天讓男人洗,確保每個人都輪到一次。這樣的日子,村里到處洋溢著喜氣,仿佛是在歡度節(jié)日。

如今生活條件大大改善,每家每戶都擁有單獨的衛(wèi)生間,安裝好天然氣或太陽能熱水器,什么時候想洗澡了,打開水龍頭就可以洗。有趣的是,當洗澡早已不成問題時,我腦子里卻常常浮現(xiàn)那些有關洗澡的往事,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是的,身心的滿足不必分形而上、形而下,即使是莫扎特連續(xù)三個月不洗澡,恐怕也會坐臥不安,寫不出完整的曲子來。然而,在瞬息萬變的時代,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所以,懂得知足也就成了一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