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榷古揚今,雄文藻思”的唐代政治家、文學(xué)家陸贄,無論仕或不仕,皆極盡進言之職,力謀良善之策。尤其是,他為人剛直清廉,“出淤泥而不染”。
他的剛直,在當(dāng)時的官場完全屬于另類。當(dāng)時,藩鎮(zhèn)跋扈,朝政紊亂,叛軍蜂起,德宗皇帝一度避亂出逃。然而,這個時候,德宗還虛榮心爆棚,贊成阿諛的群臣“尊號加字”的主意。獨有陸贄“跳出來”堅決反對,勸諭說“此乃人情向背之秋,陛下宜深自懲勵,收攬群心,痛自貶損……不可近從末議,重益美名”,甚至說中興時期加尊號,尚且讓人覺得招搖,現(xiàn)在治理不靖,怎還好意思夸耀自己?加上尊號,無補美譽;減掉尊號,也無損美譽,相反還能顯出謙遜之美德。所以,不僅不該加,還應(yīng)該廢黜原有的尊號。最終,這一“美事”因陸贄的堅決反對而不了了之。也是在逃難途中,有人給德宗獻上瓜果,他十分感動,令陸贄封他們?yōu)樵嚬佟j戀椧彩菆詻Q反對,說“爵位,天下公器,不可輕用”,并說如果“爵以情授,賞以寵加,綱紀始壞矣”?,F(xiàn)在獻一筐瓜、一籃果,就授官位,那些舍生忘死、為國捐軀的人會怎么想,能嘉勉世人嗎?德宗無話可說,最后也不了了之。
所以,德宗對他很是“感冒”。
當(dāng)然,德宗也想過拉攏他。
陸贄歸鄉(xiāng)省親,路過壽州,拜見刺史張鎰,幾日交流,十分投契,“及辭,遺贄錢百萬”,張鎰怕他推辭,特地說“愿備太夫人一日之膳”,陸贄還是堅拒不納。貞元三年,陸母去世,途中停靈洛陽嵩山。地方官員、豪紳富商紛紛攜帶奠禮登門拜祭。然而,陸贄一概嚴辭,“藩鎮(zhèn)賻贈及別人餉遺,一無所取”,并毫不通人情世故地說,家母過世,乃我私事,諸位與我非親非故,只是宦途之交,你們厚饋的奠禮我是絕對不收的,請諸位拿回吧。
他們當(dāng)然埋怨陸贄“行為怪誕,不近人情”。他的這些舉動也終于驚動了德宗,對陸贄說:“卿清慎太過,諸道饋遺,一概拒絕,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類,受亦無傷。”皇帝竟然批評他太過清廉、謹慎,認為這樣恐怕事情難以圓通、工作難以展開,并勸他不妨笑納“鞭靴之類”的禮品。
剛直清廉的陸贄對此竟直接上奏說:“監(jiān)臨受賄,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當(dāng)嚴禁,矧居風(fēng)化之首,反可通行!”“賄道一開,展轉(zhuǎn)滋甚,鞭靴不已,必及衣裘;衣裘不已,必及幣帛;幣帛不已,必及車輿;車輿不已,必及金璧。目見可欲,何能自窒于心?已與交私,固難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止,溪壑成災(zāi);毫末既差,邱山聚釁。自昔國家敗亡多矣,何嘗有以約失之者乎?”看,陸贄就是這樣嚴肅地看待鞭靴小物的“賄道一開”的!
這充分顯示了陸贄的洞幽燭微和遠見卓識。一方面,他認為“居風(fēng)化之首”的高官顯爵應(yīng)該以身作則、嚴以律己,這樣的高度自覺,在那個孤貞無援、貪墨匪恥的時代,十分可貴。另一方面,他洞燭人性的識見,更是直抵人性的幽暗之處,那就是欲壑難填,“目見可欲,何能自窒于心”,所以,“鞭靴不已”最終肯定是“必及金璧”;而且,他洞察到賄賂雙方“已與交私,固難中絕其意”的行為邏輯,更看到了“涓流不絕”和“毫末既差”,勢必釀成“溪壑成災(zāi)”“邱山聚釁”的嚴重后果,即賄賂公行后必然是腐敗泛濫成災(zāi),結(jié)果是“國家敗亡”。
陸贄的膽識還在于,他在奏折里還嚴正指出正是德宗的縱容使得整個官場賄風(fēng)日熾、貪欲橫流,宮內(nèi)是“專意聚斂”,藩鎮(zhèn)則以“進貢市恩”,并尖銳地指出默許上下賄賂,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事理,而是地地道道的“無恥而不恕者”,以及由此而出現(xiàn)的以受賄為正常、以拒賄為非理,送禮不受反而“疑乎見拒而不通”這種顛倒是非的反?,F(xiàn)象。他還反復(fù)強調(diào)慎微慎初才能永葆清廉,必須防微杜漸,并疾呼“貴德賤財”,“惟不務(wù)賄”才能得懷撫、興國之道,要求“始于朝廷,行于郡國”,“化自上流,理由下濟”,即從朝廷、上層做起,才能及于“士吏之微”,并由此通行于整個社會。
想起來都讓人生發(fā)深長的感慨,在那個時代,就有這樣的剛直清廉之士,特別是,他卓越的膽識和深刻的洞見實在是穿越了歷史的深長隧道和人情的濃重迷霧,直抵今天。
現(xiàn)如今,不是還有“人情往來”“工作需要”,以及“小禮無妨”及至“小節(jié)無害”這樣的論調(diào)嗎?不少人更是重蹈了“鞭靴不已,必及金璧”的貪欲之路,官場也出現(xiàn)了“滅公議而徇私情,盛誅求而崇饋獻”的歪風(fēng)邪氣。
所以,陸贄的膽識和洞見,發(fā)人深省,也惕戒后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