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街頭行走,身后突然“嘭”地一聲悶響,一股爆米花的香氣飄了過來。猛然回頭,我驚喜地看到街角一位老人在賣爆米花。
冬日的暮色中,他穿一套老式的藍色工裝,蒼老的面頰上有一抹明顯的炭黑,那副手套的邊緣開了線,他正把那臺舊式爆米花機里的米花往一個套胎布袋里倒,旁邊的鐵桶里燃著紅紅的木炭,破舊的三輪車上有兩個竹籃,里面盛著剛爆好的大米花和苞米花。
看到我目光中流露出的不可遮掩的歡喜,老人指著黑乎乎的爆米花機,沖我笑笑:“你對這個也感興趣?”
我點點頭。記得小時候,村里的張伯也有一臺這樣的爆米花機,他用二手的飛鴿自行車推著,走村串鄉(xiāng),隨著粗獷的吆喝“爆米花嘍,爆米花嘍”,一群大人和孩子立刻被喚來,圍在他身邊,看他將一茶缸的苞米裝進中間鼓起的機膛,再用鐵扳手封好機頭,將爆米花機放到鐵架上,鐵架下面放一個燃著柈子的鐵盆。他不停地搖動機身,使其均勻受熱。
大約10多分鐘,看一眼搖柄上的壓力表,張伯喊一聲“要爆鍋了”,我和小朋友們便躲遠一些,用手捂住耳朵,好奇地看著張伯將爆米花機對準套著舊輪胎的布袋,一只腳踏住機膛,左手穩(wěn)住手柄,右手用扳手插入鍋頭開關,用力一扳,一聲“嘭”地悶響,一股白色熱霧升起,噴香的苞米花頃刻便涌進布袋里。
沒想到,一晃40年了,居然在繁華的大城市里又碰見了久違的爆米花機,又聞到了記憶中熟悉的米花香,依然那么醇厚,那么親切。
我買了一袋苞米花,坐在老人對面,一邊香甜地吃著,一邊跟他聊起了家常。
原來,他這門手藝,還是當年做知青,在那個偏遠的山村插隊時學的。那會兒,他年輕氣盛,跟暴脾氣的場長大吵了一通,場長后來給他“穿小鞋”,他窩了一股火,想找機會暴揍場長一頓。幸好遇見那位見廣識多的師傅,師傅指著一身漆黑的爆米花機開導他:“你瞧它,憋了一肚子的氣,卻不去傷人,而是隱忍著,最后開出那么多大家都喜愛的花。”
“您說得真好,能夠把怨氣開出花,才是真本事。”他由衷地感激師傅的教誨。
后來,他干工作熱情高,各方面積極進步,很快就成了那個農(nóng)場里的生產(chǎn)標兵,連那位場長也敬佩地夸贊他比剛來時成熟多了,優(yōu)秀多了。他要備戰(zhàn)高考,場長還特意給他批了假,幫他找來復習資料,兩人的友誼一直延續(xù)至今。
快50歲時,他所在的那個曾經(jīng)一度很紅火的軋鋼廠破產(chǎn)了。接下來的幾年間,他打了好多種零工,吃了不少苦,收入不多,日子過得比較拮據(jù)。
一天,他在電視上看到介紹爆米花機的廣告,他的心似被什么東西猛地撩撥了一下,沒猶豫,他直接聯(lián)系廠家,購回眼前這臺機器,開始經(jīng)營爆米花生意。
前些年,光臨他的爆米花攤的顧客還真不少,每天都有穩(wěn)定的收入,日子也一天天地好起來,還搬進了樓房。
如今,現(xiàn)代化的爆米花機已紛紛涌進大商場,各種口味的爆米花在大大小小的超市里,被精美地包裝著,吸引著人們的眼球。他那老式的爆米花機,市面上已近乎絕跡。
然而,他仍堅持每天出攤,雖然生意十分冷清,他依然守著爆米花攤,像守著一個良好的習慣。他的兒子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公司,好多次勸他該待在家里享享清福了,他說還有人喜愛這老式的爆米花,他只要干得動,就繼續(xù)干下去,其實他這也是一種享受。
我想幫他宣傳一下,他忙擺手制止:“一代人有一代人喜歡的口味,我現(xiàn)在鼓搗爆米花,也不為了賺錢,只是為一個舍不得放下的念想。”
為一個舍不得放下的念想?他有些渾濁的瞳孔里,分明閃著純正的光澤,一如夕陽里那些開得正濃的菊花,越是細細品讀,越能品出其中迷人的味道。
路燈亮起來了,老人開始收攤。望著他堅毅的背影,我心里暖暖的,相信那一縷爆米花的馨香,也會牽動我的一串美好的念想,穿越長長的時光,定格或者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