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孺子年僅九歲時在月下嬉戲,有人戲言:“如果月亮里面沒有物影,必然更明亮。”徐孺子回答:“不對,譬如人的眼中有瞳子,否則就必然不明啦!”
南朝宋人劉義慶撰《世說新語》,寫這些逸聞瑣事,上起后漢,下迄東晉,人物姓氏都是真實的,至于所記事跡情節(jié)種種,固然頗多不易查考,但想來并非全屬子虛烏有。而徐孺子小小年紀,如果真能有這樣的機敏見解,則的確是聰慧過人。
自古以來,大人對小孩子指月談星,多半脫離不了神話傳奇,譬如“月里嫦娥”“玉兔搗藥”等,代代相傳,幾已成為不爭之俗。而徐孺子幼年何以能有此獨異之見,實堪玩味。這個故事,劉刺史寫來寥寥數(shù)語,不論真?zhèn)?,它所包含的意義卻發(fā)人深省。盡管時代已進步到如此景況,但以此故事比喻人間哲理,也歷久彌新,涵蓋益廣。
世間論人行事,常以“寬宏大量”“兼容并包”“有容乃大”相推許;反之,則以“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為譏。就在這能容與不能容之間,說來容易,做來實不簡單,可稱得上人生修養(yǎng)第一等功夫,多少人心向往之,但又有多少人能達到這種境界?是以上智者何其少,而下愚者何其多矣。
我想,上智者必已深明“月里黑影”猶如“眼里瞳子”的道理,有之并能容之,方顯其益發(fā)明亮,正如同有陰影、有缺陷,才更能顯出光熱與完美的可貴;也好比有病情篤重的病人,才更能顯示出醫(yī)生的醫(yī)術與醫(yī)德之高明。
人與人之間每以“莫逆之交”而最為可貴,但事實上,人間真有“莫逆”的朋友嗎?在實質上絕對沒有,一如人面未有絕對相同者,故興起“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之嘆,可見其難。然而,若能互相寬容,曲諒對方缺點,忍讓一時之失,則隨處都可成“莫逆”,猶如月里黑影無礙其光亮,自然也就如眼中瞳子而益發(fā)清明。
現(xiàn)代社會脫離不了群體生活,而在任何團體中,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免不了有不受歡迎的人物,近之不遜,遠之則怨,每感不易對付。但是,若真能把人生看作舞臺的話,戲劇中有個丑角,亦可使優(yōu)劣賢愚分明,倒也是不可少的,毋寧視為上帝創(chuàng)造宇宙萬物之理所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