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坐落于陜西南部,那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城,漢水包裹著山脈,沖積而成的平原滋養(yǎng)了四季如春的“天漢”。那里的人們喜食大米,當?shù)禺a(chǎn)出的秈米,米粒細長且色澤清透,做成米飯濃香四溢、久放不餿。

還記得小時候我經(jīng)常跟著外婆去田間玩耍。春日溫暖而明媚,我時常坐在田埂上,看著雙腳踩進水田里的人們在插秧,柔軟的泥土里孕育著秧苗的勃勃生機,我總想跟著大人們一起下到水田里試一試,不過插秧是個技術(shù)活,需要手腳的配合,年幼的我在稻田里站立艱難,根本插不穩(wěn)秧苗。

轉(zhuǎn)眼間,陣陣秋風吹得滿園稻花香,沉甸甸的谷粒將稻稈壓彎了腰,等到人們收割完新稻,便取出去年的秈米蒸米面皮,以此慶祝新一年的豐收。外婆說蒸米面皮絕對不能用新米,一定要用陳米,米面皮才能爽滑勁道。

將泡好的秈米倒進石磨,一圈圈地轉(zhuǎn)動著磨盤,白白的米漿順著石槽流動……柴火燒旺,架上大蒸籠,蓋上鍋蓋,不出三分鐘,鼓著大泡的米面皮就出鍋了,摞在一起的米面皮潔白似雪,散發(fā)著谷物的香氣。

若是遇到豐收年,夏天也可以吃上美味的涼拌米面皮,配著冰鎮(zhèn)好的菜豆腐湯,消暑解乏,那滋味堪稱一絕。直到歲末年關(guān),只要碰上值得慶祝的時刻,冒著熱氣的米面皮便會被端上桌,親朋好友齊聚一堂,碗筷碰撞間,溫暖且柔軟的米面皮在嘴里化開,伴隨著酸辣麻香的湯汁緩緩入胃。

記憶里,凡是遇上值得慶賀的日子,一定會有米面皮的身影。

長大后,去西安求學,同學們總是說“漢中米皮”,對我口中的“米面皮”很是不解,“為什么你要說米面皮?涼皮里怎么可能既有米又有面呢?”

回家后我問母親,才知道“米面”并不是錯稱,它的意思是將米磨成像面粉那樣,所以叫“米面”,與之對應(yīng)的還有“面面”。

后來我在網(wǎng)絡(luò)美食視頻里看到了廣東腸粉的做法,不由得驚訝于中國的飲食文化,生活在不同地域的祖先們同樣選擇將米磨成米漿蒸熟,而北鄰關(guān)中平原的地理位置,讓它多了一味靈魂——油潑辣子。蒸熟的米面皮軟糯爽口,混合著那一勺油潑辣子,紅油伴著雪白的皮,香氣四溢,入口即化!

中國的傳統(tǒng)飲食最能代表中國的歷史文化,美食總是不經(jīng)意間透露著祖先們的智慧結(jié)晶??梢韵胂螅谏a(chǎn)力不發(fā)達的時候,人們就地取材創(chuàng)造了這些具有當?shù)靥厣拿牢?,用那一方富饒的水土養(yǎng)了一方的百姓。

一碗小小的米面皮,向世人訴說著它是來自一個雨水充足、盛產(chǎn)稻谷的地方。不但如此,它自身所蘊藏的香辣味告訴大家,可別忘了老秦人的熱情與蓬勃,原來中國小吃竟然如此妙不可言。

長大之后走南闖北的我,吃著各地的美食,總會想著它們是不是也一樣訴說著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故事,這就是中國的小吃總是帶著地名的原因。被那片土地滋養(yǎng)過的人們,烙著地域的印記走出家鄉(xiāng)、走向世界,卻總是無法忘懷那片土地所孕育的味道。

無數(shù)個清晨睜眼的瞬間,我仿佛看到了熱氣騰騰的大蒸籠,新鮮出爐的米面皮被竹板劃成粗粗的長條后攬進白瓷碗里,一勺紅油辣子,一勺秘制調(diào)料水,一勺香醋,一勺鹽,端上桌后讓食客們大快朵頤,那夾雜著米面皮香味的嘈雜聲,成了喚醒這座城市獨有的聲音。

世人只道西安好,千年古都、繁華依舊,卻忘了那個緊鄰西安的小城,它也有獨有的歷史和文化……多少個日日夜夜,那個倚著秦嶺、環(huán)抱漢水的陜南小城,用那一碗碗小吃傳遞著自己的氣息。煙雨下江南,“小江南”里的人和事,風景如畫,歲月倚著平靜,道一句安寧。

后來,我又在很多城市看到了“漢中米皮”。也許它的叫法和口味都不那么正宗,卻是游子們對家鄉(xiāng)最美好的依戀。對我來說,在他鄉(xiāng)之時、在窮困之際,它是那么的美味又便宜,無時無刻不熨帖著我孤寂的靈魂。

記得網(wǎng)絡(luò)上一直都有豆腐腦咸甜之爭,與其說是人們對自己家鄉(xiāng)味道的堅持,不如說更多的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若是不愛那些傳統(tǒng)的味道,又何必花那么多時間為它正名呢?

不過,何必苛求呢?也許有一天它們的味道變了,也許慢慢的,它們好像沒那么正宗了,它們的改變不也正是我們的改變嗎?我們長大了,不再執(zhí)迷于記憶里的味道,想要重新就地取材、烹出更加鮮美的味道,想讓它們跟得上時代的腳步,想讓它們在變化中生生不息,想讓它們的名字流傳千古。

如何將這些記憶里的小吃發(fā)揚光大,才是我們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我想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們一定能夠頻繁地走進全球百姓的餐桌,讓更多的人知曉、認可。等到那時,我們才算沒有辜負它們的養(yǎng)育和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