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期,晉國國君晉平公問祁黃羊:“南陽缺了縣令,誰可以接任呢?”祁黃羊說:“解狐可以。”晉平公一愣:“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笑道:“您問的是誰適宜當縣令,不是問誰是我的仇人呀。”平公深以為然,于是任命解狐為南陽令。解狐上任后,為當?shù)剞k了不少好事,受到南陽百姓愛戴。

過了一段時間,晉平公又問祁黃羊:“國家缺一位領(lǐng)軍尉官,你看誰可以擔(dān)任這個職位?”祁黃羊毫不含糊地說:“祁午可以。”晉平公十分驚訝:“祁午不是你的兒子嗎?”祁黃羊說:“您問我誰適宜做尉官,并沒有問誰是我的兒子呀。”晉平公于是任用祁午,祁午果然勝任其職,頗受國人贊許。

據(jù)史料記載,被仇人祁黃羊舉薦過的解狐,也曾舉薦過自己的仇人邢伯柳。邢伯柳得知解狐舉薦自己,以為對方不計前嫌,于是前往解狐府邸拜謝。誰料,解狐并未笑臉相迎,而是拉起弓箭對準他,嚴厲警告說:“我舉薦你,這是為公,是因為你有這個能力;可你我有仇,這是私怨,不能因此了結(jié),我依然恨你。”解狐就這么耿直,公私分明。

同時代的孔子贊譽祁黃羊說:“善哉,祁黃羊之論也!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子,祁黃羊可謂公矣。”祁黃羊、解狐都曾舉薦過仇人,因為他們懂得公大于私,個人恩仇只是私怨,不能把私怨帶入公門,否則就會失之偏頗,有損公道。

自祁黃羊之后,歷代不乏舉賢不避親仇之士,北宋文學(xué)家、政治家歐陽修即為其中代表。作為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慧眼識珠,發(fā)現(xiàn)并提攜了一大批默默無聞的青年才俊,使他們名揚天下。蘇軾、蘇轍、曾鞏等文壇巨匠,張載、程顥、呂大鈞等曠世大儒,都曾受益于他的賞識與推薦。

歐陽修歷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副宰相)。他在即將告老還鄉(xiāng)之際,向宋神宗推薦了三個未來宰相人選——司馬光、呂公著、王安石。消息傳出,舉朝震驚,因為這三個人與歐陽修都有過節(jié)。

司馬光與歐陽修的矛盾緣于“濮議”之爭。“濮議”是關(guān)于宋英宗如何稱呼其生父濮王趙允讓的議題,歐陽修等人主張尊濮王為皇考,而司馬光則主張尊濮王為皇伯、仁宗為皇考,指斥歐陽修是“邪議”,要求罷免其官職。

呂公著與歐陽修的矛盾緣于慶歷新政。范仲淹當年推行新政,歐陽修是其堅定支持者。范仲淹失勢之后,很多人落井下石,歐陽修卻上書仁宗,慷慨陳詞,竭力為范仲淹申辯。此時呂公著也站了出來,對歐陽修的說辭逐條批駁。結(jié)果,范仲淹被貶出京城,歐陽修被貶為縣令。

王安石與歐陽修關(guān)系比較復(fù)雜。歐陽修對王安石的才華頗為賞識,曾向王安石贈詩:“翰林風(fēng)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后來誰與子爭先。”詩中以李白、韓愈勉勵王安石,表現(xiàn)了對他的器重與期許??赏醢彩瘏s答詩道:“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安敢望韓公。”不僅不贊同歐陽修的評價,還暗含諷意。

誠然,歐陽修推薦上述三人為宰相人選,并不關(guān)涉?zhèn)€人恩怨,只是看重三人有治國安邦才能,可以勝任宰相之位。

祁黃羊、解狐、歐陽修出于公心舉薦賢能,無疑值得褒揚。然而,歷代也有不少身居高位者出于私心舉薦親信,形成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基于個人或小團體利益而讓親友圈的人占據(jù)要津,往往有損于公共或國家利益;這不僅是權(quán)力腐敗,也有悖于政治倫理,為君子所不齒。

《呂氏春秋·貴公》言:“昔先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平得于公。”《禮記•禮運》亦言:“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不難看出,儒家認為大同社會的實現(xiàn),關(guān)鍵在于天下為公,選賢任能,講信修睦。

從古至今,“公”都是對為政者的基本要求。唐太宗李世民認為“為政莫若至公”,古希臘思想家亞里士多德認為“政治上最高的善即為公正”。從這個意義上看,以公治理事、選賢任能,既是價值取向,也是為政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