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學界許多人的觀點,新文化運動與五四運動是兩個概念,后來合成一個,文化事件與政治事件聯(lián)系起來,內(nèi)容就駁雜了。新文化運動一開始只是少數(shù)人的自言自語,在北京大學的多元格局里只是一種聲音。沒有五四事件,新文化思想不會那么快覆蓋到社會上去,于是與民族的命運聯(lián)系起來。今人議論五四,褒貶不一,最有爭議的乃其激進主義,似乎這種偏激的選擇有著巨大的負面后果。其實這是個復雜的話題,討論新文化運動,自由與民主話語背后存在的民族生存的焦慮,是不能不考慮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既有政治的因素,也有純粹學理的推演,開始還僅僅是啟蒙式的吶喊,后來與現(xiàn)代國家的理念糾葛在一起,內(nèi)蘊就開闊了。這涉及到那個時期世界的格局,以及知識階層的情緒走向。民族生存的危機背后,是文化的危機,人們試圖在擺脫落后愚昧的現(xiàn)狀后,再造文明,于是一個轟轟烈烈的革命拉開了序幕。明亮的與灰暗的,進取的與保守的,理性精神與非理性沖動匯聚一體,熱烈而悲壯。后來知識階層分化成左右翼,出現(xiàn)自由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分歧與對立,都能在當初的運動里找到因子。精神的火照亮了暗夜,也燒毀了家園。一個在烈火中渴望涅槃的民族,進入了漫長的坎坷的現(xiàn)代化之路。我們今天討論新文化運動與五四運動,不能不看到其中復雜的邏輯關系與因果關系,在這個層面來看那個時代的各種思潮,也許能更具歷史的精神。

個性主義與新生活

新文化運動提倡個性主義,開始還停留在翻譯和新詩寫作的層面。后來向生活挺進,出現(xiàn)社會運動的跡象。尊個人而張精神,是那個時代激進人士的一個傾向。魯迅在五四前就提倡“立人”的觀念,這是從尼采那里引進的觀點。他從歐洲的歷史中發(fā)現(xiàn),凡是能沖破舊的枷鎖,高揚個性的叛逆者,才能進入精神的高地。魯迅考慮個性精神,基本上是從擺脫奴役的角度出發(fā)的一種自救。他覺得傳統(tǒng)文化使人成為牢籠里的囚犯,漢代以后,精神的自由被限定了,解決的辦法只能是從個性解放開始。《新青年》創(chuàng)辦的時候,個性意識已經(jīng)在許多讀書人那里形成共識,陳獨秀的視野似乎更為開闊,也是贊成這樣的個性精神的,他和魯迅一樣懂得,從人性的深處開掘精神的潛能,才能使人從一種僵硬的思想里解放出來。沒有個性主義,民主和科學就無從談起。但他對個性精神的強調,是從民本的角度出發(fā)的。早在1915年《敬告青年》里就指出,青年的理想應是“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象的。”要做到此點,就必須興教育,興教育就必須有“不依他為活”、“順性率真”的獨立精神的培育。這是個順理成章的理念。胡適、李大釗、錢玄同、周作人在當時都肯定個性意識的價值?!缎虑嗄辍匪罅糠g的域外小說與戲劇,閃爍的也恰是這類思想意識。

《新青年》的翻譯作品對個性精神的高揚起到很大的作用。陳獨秀、胡適、周氏兄弟的譯文,其實都隱含著很特別的思想,有溫和的學理,詩人的激情,還有沖破舊道德枷鎖的反叛者之音。那些作品以獨立的個人對抗庸眾,以生命欲求撞擊倫理之墻。像易卜生《娜拉》對女子解放及對個性的伸張,是極為動人的。作者曾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對社會壓抑人性的一面一直持批判的態(tài)度,他對假道德、奴隸性、虛偽話語的厭惡,都深深感染了五四前后的青年。胡適與魯迅都對其作品有過很高的評價,并把易卜生的問題意識轉化為中國人的問題意識,發(fā)表了許多鮮活的見解。《新青年》所譯介的關于婦女問題、貞操問題、性心理學問題、科學史問題、俄國革命問題等文章,既是知識性的文本,也是個性化的言說,這些域外的學說與思想對個性的提倡起到很大的作用。我們從錢玄同、劉半農(nóng)、高一涵、傅斯年等人對科學與民主理念的呼應里,可以看到新思潮對人們的深切影響力。洋人的學說,已經(jīng)深入到許多人的血液里了。

像魯迅這樣的人對個性主義的闡釋,是與對國民性的批判聯(lián)系在一起的。他在作品里表現(xiàn)的果敢和自由,完全沒有偽飾的痕跡。個性的出現(xiàn),不得不清理舊物,批判民族精神的惰性自然就擺在人們的面前。在《新青年》早期文字里,他感嘆中國沒有“個人的自大”,只有“合群的愛國的自大”。后者是庸眾里的黨同伐異,戕害著個性的發(fā)展。中國人主奴一體現(xiàn)象,自欺自賤,麻木不仁,不敢正視現(xiàn)實等根性,必須通過個人潛能的張揚與人道的方式加以改造才有可能改變。魯迅的小說也折射著這一思路,他在《阿Q正傳》描述的民族根性,集中體現(xiàn)了那一代人對民族文化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憂患之情。

在對國民性的批判聲中,新生活理念開始在知識階層出現(xiàn)。新思潮并不是非理性的同名詞,在激進的言詞里,各種學說一擁而入。無政府主義、實驗主義、馬克思主義、新村主義給人諸多的驚喜。人們意識到輸進學理、再造文明的重要性。李大釗發(fā)現(xiàn)了俄國革命的價值,希望建立俄國那樣新生的世界。周作人考察日本的新村以后,認為那種各盡所能的互助式生活方式頗有意義。胡適則希望能走美國的路,他后來在《非個人主義的新生活》里,指出真正的個人主義不是利己的自私自利,而是要有獨立的思想和負責任的向善之心。建立新的生活,就必須從改造社會開始,有為社會服務的進取心。

但如何建立新生活上,人們的認識并不一致。那時候馬克思主義、基爾特社會主義、國家主義、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都有自己的市場。周作人從自己介紹的新村的理想里,意識到日本的新村是“個人主義的生活”,解放了個人,才能解放社會。新村的存在,一是互助,一是個人得到充分的發(fā)展。這個思想對年輕的毛澤東有過很大的吸引力。但胡適在當時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覺得新村的出現(xiàn)有些逃逸社會的因素,“改造社會從改造個人做起”,其實不能解決根本的問題。他認為“個人是社會上無數(shù)勢力造成的”,“改造社會須從改造這些造成社會,造成個人的種種勢力做起”,“改造社會即改造人”。至于李大釗、陳獨秀,也有類似的看法。李大釗在《平民主義》一文里,就主張建立聯(lián)邦的世界,將來世界的組織,應是聯(lián)邦的組織。新的生活如何建造,不僅五四那代人在爭論,直到幾十年后,它依然困擾著中國的知識界。這樣的時候,個性主義與民族主義、國家主義、集體主義等思潮就復雜地交織在一起了。

在激進主義的背后

中國的讀書人本來是很溫和的。晚清的時候,一批秀才造反,乃因為專制王朝不肯改革,于是革命大旗高舉,出現(xiàn)了孫中山、章太炎那類的英雄。民國政府建立后,袁世凱專權,孔教復出,士大夫文化滲入民國政體,陳獨秀、胡適、李大釗等不滿意于此,才有了后來的新文化運動。民主與共和,在那時候是新名詞,可是大講此話的人,腦子里還是舊的那一套。惰性的力量在那時過于強大,改革一寸,后退半步,用魯迅的話說,移動一下椅子都要流血。陳獨秀深切感受到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他主張有一種“抵抗力”,和舊的頑固存在相抗衡。要抗衡,就不能中庸的樣子,有時不得不說極端的話。錢玄同深味此點,他積極為《新青年》出力,支持陳獨秀,動員作者,意在打破士大夫話語方式。遠離士大夫語氣,就要有新思維,那就是以民主科學為口號,把個性主義與啟蒙理念高揚出來。陳獨秀的語言在那時候是摧枯拉朽式的,胡適完全是人道主義式的、具有溫情的叛逆色調。魯迅則告別舊文人的舊俗,直指人的內(nèi)心隱秘,說出世間的大哀涼。所以《新青年》在那時候表現(xiàn)出奇異的風格,一是視野開闊,有世界性的眼光;二是遠離虛幻的神秘主義與道學氣,用現(xiàn)實主義的態(tài)度對待民族問題,不回避矛盾;三是以個性主義代替集權意識,以懷疑眼光看世俗理念。這些人的文章,撕去了人性的偽裝,道出了民眾的疾苦,不僅政客無法接受,連士大夫者流也認為是一個問題。所以,那時候林紓等人的反擊與不滿是極為自然的事情。陳獨秀受過責難,胡適接過恐嚇信,新舊間的對立是一開始就存在的。

《新青年》同人背負的罪名是激進,因為他們不僅批判了孔教,也批判著國民的劣根性。阻礙社會進步的,恰是這樣的力量。李大釗在1919年《每周評論》第六號刊發(fā)的《過激乎?過惰乎?》就感嘆:“有了進步的舉動,人就說是過激,因為他是在惰性空氣包圍的中間。其實世間只有過惰,哪有過激!不說是自己過惰,卻說人家過激,這是人類的劣根性。”應當說,在新文化運動初期,保守派的力量是很大的。即使是北大這樣的地方,舊學的勢力也相當可觀。而陳獨秀、胡適那些人,不過是少數(shù)派。我們現(xiàn)在從《知堂回想錄》、《潮流與點滴》諸書里,能夠感受到那時候的一絲情形。

知識界保守力量對新文化的抵觸,在那時候很有勢力,不僅舊學的人反對之,一些留洋者的觀點也與陳獨秀、胡適等人相左。胡先骕就公開批評陳獨秀等人過于偏激多為謬說。而梅光迪則侮之為“偽學”,說新文化乃欺世盜名而已。這些觀點和林紓那類舊式文人的看法的合流,給新文化的倡導者很大的阻力。知識階層對陳獨秀、胡適等人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也激發(fā)了《新青年》同人的憤慨,他們談論對社會與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就不得不用更為激越的語言。錢玄同主張廢除漢字,魯迅說孔教吃人,胡適大談充分的世界化,是在一個極為壓抑的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特殊的言語。既有策略,也有自我的涂飾與夸張。故意抹黑守舊的文人也是有的,也有意無意地將對手妖魔化。陳獨秀、胡適與周氏兄弟的選擇,難說沒有偏執(zhí)的地方。比如陳獨秀獨斷的話語方式,就引起同人的不滿,在如何對待“他人的自我”這個問題時,彼此間的意見也并不統(tǒng)一。

不過《新青年》同人的主體意識還是得到一些知識階層的支持的。黃宗培在致胡適的信中就說過:“頃聞滬上新聞,舊黨反動已露端倪,以中國社會與政界之黑暗,彼輩何種手段不敢使用,愿先生鼓勵勇氣與群魔戰(zhàn),以期打破此黑暗地獄,取中國各種現(xiàn)狀而新之,此百世之功也。即或不幸而至于以此身殉真理,亦足為世人尊敬。”五四的前輩用斗士的精神對抗舊的傳統(tǒng),實在是有其社會基礎的。無數(shù)青年成了他們的有力支持者。我們現(xiàn)在從北京之外的各地報刊的青年文章里,能夠感到彼時的各類響應。當5月4日的游行傳遍四野的時候,《新青年》獲得了空前的聲譽。人們那時候才意識到,個性精神是多么重要。后來巴金、郭沫若等人在作品中對五四精神的回應,證明了其力量的不可低估的價值。

無法割斷的傳統(tǒng)

批判新文學的提倡者們過激,把祖宗的好的東西丟掉,那其實是簡單的思維。中國文化很少有個人,人與人間的主奴關系,造成了民眾的普遍奴性。要解放這奴性,就必須從清算孔教開始?!缎虑嗄辍放诖蚩准业?,是一個必然的過程。新文化建立的是個人化的話語方式,孔子那一套卻是把個人囚禁起來的東西,或者不妨說,在被專制者利用后,成了愚民政策的工具。袁世凱搞復辟的前后,就大尊孔子,他是絕不同意人本主義的新價值學說的。要建立人的文學,不能不批判孔子,要有民主的意識,也不能不從清理孔教做起。

五四那代人都是熟讀孔子的。他們內(nèi)心的孔子和官方提倡的那個孔子總是有些區(qū)別。李大釗在《孔子與憲法》、《自然的倫理觀與孔子》里就說,孔夫子的那一套是過去的東西,隨著時代的進化,已經(jīng)不適用于今人了。他指出:“余謂孔子為歷代帝王專制之護符,聞者駭然,雖然無害也??鬃由趯V浦鐣?,專制之時代,自不能不就當時之政治制度而立說,故其說確足以代表專制社會之道德,亦確足為專制君主所利用資以為護符也。歷代君主,莫不尊之祀之,奉為先師,崇為至圣。而孔子云者,遂非復個人之名,而為保護君主之偶像矣……故余之掊擊孔子,非掊擊孔子本身,乃掊擊孔子為歷代君主所雕刻之偶像的權威也;非掊擊孔子,乃掊擊專制政治之靈魂也。”這與魯迅后來在《在現(xiàn)代中國的孔夫子》的觀點是沒有兩樣的。魯迅非孔很是猛烈,以控訴的筆法為之,有悲慨之氣。但他偶然講到論語里的片段,并非都是惡語,也有欣賞的地方。相比較他們的言論,胡適對孔子的考察,就很有學理意味。他在《說儒》等文里的觀點,完全是中正平和的,可以說是很有代表性的。胡適眼里的孔子學說,不過是百家的一種,后人將其過分的夸大,反將別類的存在忽略了。陳獨秀在談到孔教的時候,認為其根本問題是不合時宜,與現(xiàn)代人的思想與生活相去甚遠。他在《新青年》三卷一號答讀者來信時說:“孔教為吾國歷史上有力之學說,為吾人精神上無形統(tǒng)一人心之具,鄙人皆絕對承認之,而不懷絲毫疑義。蓋秦火以遠,百家學絕,漢儒獨尊儒家,厥后支配中國人心而統(tǒng)一者,惟孔子而已。以此原因,二千年來訖于今日,政治上、社會上、學術上,遂造成如斯之果。設若中國自秦、漢以來,或墨教不廢,或百家并立而競進,則晚周即當歐洲之希臘,吾國歷史必與已成者不同。”陳獨秀不滿的是獨尊儒術的一元化思想,倡導百家氣象。我們看《新青年》,在主張上并不都同,學說也各有千秋,這種多元的意識,其實為思想解放打下了深切的基礎。

新文化運動的非孔,是基于孔教對現(xiàn)代中國人個性的戕害的現(xiàn)實??捉套屓顺墒ィ潜厝皇蛊胀ㄈ诉M入虛假的精神里,偽道學就出現(xiàn)了;孔教讓人遵守秩序,其結果是造就了無數(shù)的奴才;孔教只注意倫理中的人生,自然把人的智性生長之路隔斷了。五四那代人批判孔子學說,基于以下幾點原因:一是其禁錮了人的創(chuàng)造欲,使人將視野放到了人倫之間,沒有個性的伸張。二是閹割了“愛智信勇”的存在方式,精神不得放達;三是不懂得人性是自然的意志,人的戀愛、結婚也是自然的過程,長幼之間,男女之間,本非主奴關系,人生而平等。世間本來應是幼者為本位,可是我們卻把它顛倒了,造就了無數(shù)家庭悲劇;男女是同樣的生命,可是女子在相當長的時間沒有自己的地位。讀書是益智的,而社會卻讓人在八股考試里將人的創(chuàng)造力消耗到無味的教條里。要解放青年,解放婦女,在文化上不打倒孔家店是不行的。個性主義文化,人的文化,就必須任個性而排眾數(shù),揚個性而張精神。這些,在孔老夫子那里是找不到的。

在《新青年》雜志上較為活躍的張申府后來在回顧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歷史時說:“就拿五四時代的啟蒙運動來看,那時有兩個頗似新穎的口號,是打倒孔家店,德塞二先生。我認為這兩個口號不但不夠,且亦不妥……至少就我個人而論,我以為這兩口號至少都應下一轉語,就是: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科學與民主,第一要自主。”張申府這個補充,其實在胡適、周作人那里早就做到了。五四新文化人,在對傳統(tǒng)的態(tài)度上,都不是民族虛無主義。陳獨秀出版過《字義類例》,胡適有《中國哲學史大綱》,魯迅寫過《中國小說史略》,整理過《嵇康集》,錢玄同與劉半農(nóng)都有關于語言學的文章。胡適的身上未嘗沒有儒風,周作人就說自己是非正宗的儒家。那一代人對儒家的反抗及無法擺脫儒家思想的苦境,都印證了他們和傳統(tǒng)無法割斷的聯(lián)系。而在新文化的傳播中,他們把古老文明的有價值的東西也激活了。

“自他兩利”的境界

魯迅在新文化運動中的激進態(tài)度,不亞于陳獨秀、錢玄同等人。他的小說對現(xiàn)象界的顛覆,是極為慘烈的。但就是這樣激烈的人,在思想背后卻有很是柔軟的東西。他的言語看似激烈,其實都是有界定的,不是隨意的傾吐。

比如他說過,“人各有己”,但接著說,“自他兩利”。各有己,是強調個人的重要,可是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上,就要彼此互利,不是主奴的關系。陳獨秀、胡適也是這樣,他們在極端激烈抨擊傳統(tǒng)文化的時候,總還小心翼翼地呵護傳統(tǒng)中被忽略的弱小的存在。在整個新文化運動里,除了個別人的個別言行較為激烈外,在深入探討問題時,他們思想表現(xiàn)出較為理性的一面。比如同是講個性主義,胡適還強調社會的責任感。他在《易卜生主義》一文既肯定了個人的精神,也強調了擔當意識。“發(fā)展人的個性,需要有兩個條件,第一須使個人有自由意志。第二須使個人擔干系,負責任”。他十分贊佩易卜生從無政府主義向世界主義的轉變,在作者看來這是個性精神張揚的落腳點。蔣夢麟在那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在《北京大學開學演說詞》里談到古希臘注重個性主義的意義,希望北大也是培養(yǎng)個性的園地,為社會造福。個性是前提,為人間服務是目的。五四的激烈言辭背后的大愛意識,是深藏其間的。

最為偏激的錢玄同,在那時候主張廢除漢字,打倒孔家店,其言行多為今人所詬病。但是細讀他的文字,內(nèi)中有一股熱力,散出他的愛意。在《保護眼珠與換回人眼》一文,他一方面將舊文化視為“糞普”,另一方面有濃烈的責任感,“愿我可愛可敬的支那青年做20世紀的文明人,做中華民國的新國民”。錢玄同言行一致,為了弘揚個性精神,保持思想的清潔,在道德上恪守著戒律,不與舊俗為伍,為同人們所稱道。周作人曾稱贊錢玄同與蔡元培是民國中少有的思想家,其實是看重他們的道德操守的。

新文化運動的社會關懷體現(xiàn)在許多方面。李大釗對新文學的理解,很有精神的暖意。他在《什么是新文學》一文里說,“我們所要求的新文學,是為社會寫實的文學,不是為個人造名的文學”。在他看來,刻薄、狂傲、狹隘、夸躁都不是新文學的精神內(nèi)核,“宏深的思想、學理,堅信的主義,優(yōu)美的文藝,博愛的精神”才是應有之義。魯迅后來評價李大釗時說,他儒雅、樸質,不計較個人利益,乃無私之人。他的遺文是“先驅者的遺產(chǎn),革命史上的豐碑”。魯迅把李大釗看成殉道者,這種殉道的精神不就是普度眾生的大愛么?

五四新文人在他們慷慨激昂的文字后,輻射出的是民族之愛與人類之愛。今天我們看他們的言行,有的也許過激,甚或謬誤,但就主體來看,那種高揚個性的仁慈精神和無畏的犧牲意識,乃民族自救的一次偉大的選擇。我們的民族在這次巨變中開始換血,有了新生的吶喊。此后腐朽的存在被一點點揚棄了,人道的與博愛的思想在慢慢地滋長著。沒有這一次思想解放運動與啟蒙運動,后來的中國的路是不可想象的。今天走在現(xiàn)代化之路的人,其實都在分享前人的果實。對此,我們這些后人應對他們?nèi)乱庋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