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中國封建社會百科全書”的《紅樓夢》，精細描繪了世家大族的優(yōu)雅生活，這優(yōu)雅不僅體現(xiàn)在玻璃缸、瑪瑙碗等用具上，不僅體現(xiàn)在西洋紅葡萄汁、需要十幾只雞做配料的茄鲞等飲食上，不僅體現(xiàn)在鳧靨裘、雀金裘、大紅猩猩氈等服飾上，更體現(xiàn)在不經(jīng)意的細節(jié)中。比如關于潔牙護牙，除了牙膏、牙刷外，甚至有些現(xiàn)代人也未必天天使用的漱口水，都在賈府得到廣泛應用。

《紅樓夢》中所用的牙膏是青鹽。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中，湘云來到賈府和黛玉同住，第二天清晨，寶玉頭沒梳臉沒洗就忙忙地去探望，在瀟湘館向丫鬟“要過青鹽擦了牙，漱了口”。

中醫(yī)認為，鹽味咸、入腎。齒為骨之余，腎主骨，故鹽可穩(wěn)固牙齒，用鹽刷牙是古已有之的傳統(tǒng)。食鹽晶體顆粒粗大，如果直接用于刷牙，會因為長期摩擦而使牙齒表面的琺瑯質(zhì)輕微受損，反而導致牙齒過敏。經(jīng)過煅燒之后的青鹽加上多種中藥制成的牙粉，對潔齒護齒十分有益?！镀諠健酚涊d：“豬牙皂角及生姜，西國升麻熟地黃，木律旱蓮槐角子，細辛荷葉要相當，青鹽等分同燒煉。上各二兩。除青鹽一味外，其余藥味，并碎銼。新瓦罐兒盛其藥，用瓦蓋合罐口。……常用此藥，年至八十以上，面如童子，髭鬢甚黑，齒落重生。”可見，青鹽不僅可以用來刷牙，還可以烏發(fā)固齒。

牙刷出現(xiàn)在《紅樓夢》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勇晴雯病補雀金裘》，晴雯抱病補完雀金裘之后，還“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氄毛來”，這樣一來，修補過的地方看上去就和周圍的面料比較接近。晴雯是臨時接下了為寶玉用“界線”方式織補雀金裘的任務，但是她能隨手拿出小牙刷來用，說明牙刷是怡紅院的常備之物。

《紅樓夢》中還提到了名為“茶鹵”的漱口水，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時寶釵小惠全大體》中，賈寶玉夢見了甄寶玉，正在恍恍惚惚，忽聽說老爺叫寶玉，兩個寶玉都驚慌不已，一個拔腿就走，一個叫喚回來，寶玉被襲人推醒，“早有人捧過漱盂茶鹵來，漱了口”。

茶鹵漱口的傳統(tǒng)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頗為關注養(yǎng)生的宋代文豪蘇東坡曾在《漱茶說》中專門寫了茶鹵：“每食已，輒以茶鹵漱口，而齒便漱濯，緣此漸堅密，蠹病自已。”《醫(yī)宗金鑒·正骨心法要旨·黎洞丸》也提到：“內(nèi)服用無灰酒送下，外敷用茶鹵磨涂。”現(xiàn)代口腔醫(yī)學研究也證實了茶鹵的功效，因其富含單寧和有機酸，有助于堅齦固齒、清除牙斑、預防口臭。

可以想見，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中，飯畢就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林黛玉細心窺察，發(fā)現(xiàn)這是漱口用的茶，此處應該也是“茶鹵”這種漱口水。

第三十九回賈母和劉姥姥相見，詢問對方眼睛牙齒如何，劉姥姥回答道：“都還好，就是今年左邊的槽牙活動了。”賈母道自己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不過嚼得動的吃兩口。賈母這是自謙之詞，實際上她對劉姥姥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而且顯然她的牙齒暫無松動之虞，這應該歸功于賈府日常對牙刷、牙膏尤其是漱口水的使用。

在賈府，漱口水主要在飯后和睡醒后兩個時間段應用。飯后除了第三回，還有第二十八回，賈寶玉跟著王夫人急匆匆吃了飯，忙忙地要茶漱口，急著去見林妹妹。第六十二回螃蟹宴后，薛寶釵接過襲人遞來的茶，喝了一口漱口。睡醒后除了第五十六回，還有第三十一回，襲人夢醒，寶玉向案上斟了茶來，給襲人漱了口。

這些習慣對保護牙齒非常有益，因為飯后食物殘渣如果在齒縫留存，會造成牙菌斑、牙結(jié)石、牙齦發(fā)炎，容易對冷熱酸甜過敏，還會造成牙齦萎縮和齒縫變大，不但影響牙齒功能，而且損害牙齒美觀。人在睡覺時，口腔幾乎不分泌唾液，隨著時間推移而繁殖出大量細菌，因此起床時可能覺得嘴里干燥不清爽，或是有口臭，漱口可緩解和消除這種現(xiàn)象。

其實，從古時候開始，中國人對牙齒就很關注。“齟齬”一詞現(xiàn)在多用于比喻意見不合,互相抵觸，但它的原意是牙齒參差不齊，一張嘴顏值大打折扣?！对娊?jīng)·衛(wèi)風·碩人》中美女的特征之一就是“齒如瓠犀”，牙齒要像葫蘆籽一樣整齊潔白。

中國古代貴族早有護齒傳統(tǒng)，《禮記》就有“雞初鳴，咸盥嗽”，清晨一起來，就要洗臉漱口。西漢初期醫(yī)學家淳于意在治療“齊中大夫病齲齒”時，就明確提出這是“食而不嗽”造成的，囑咐他用苦參湯漱口，日嗽三升，過了五六日，果然奏效。隋代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中提到，“食畢，常漱口數(shù)過”，不然就容易得齲齒病。明朝徐春甫編纂的《古今醫(yī)統(tǒng)大全》提出早晚加三餐飯后洗刷漱口，可使牙齒到老都堅固潔白：“漱齒每以早晨，是倒置也。凡一日飲食之毒，余積于齒縫中，當于夜下洗刷，使垢穢不藏于齒縫，齒自不壞矣，故云晨漱不若夜漱，此善于養(yǎng)齒者。今觀智者，每日飯后必漱，及晨晚通有五漱，則齒至老堅白不壞，斯存養(yǎng)之功可見矣。”據(jù)敦煌研究院研究員王惠民先生統(tǒng)計，敦煌壁畫中至少有14幅和刷牙有關的繪畫，最早的刷牙圖見于中唐時期第154、159、186、361窟的《彌勒經(jīng)變》中。

至于牙刷，似是舶來品傳入中華。西晉佛典《菩薩行五十緣身經(jīng)》記載：“菩薩世世持雜香水與佛及諸菩薩，澡面及楊枝梳齒，用是故，佛面口中皆香。”用于潔齒的楊枝，又叫作“齒木”。唐代佛教史傳《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記載，“每日旦朝，必嚼齒木?？X刮舌，務令如法。盥漱清凈，方行敬禮。其齒木者……長十二指，短不減八指，大如小指。一頭緩須熟嚼，良久凈刷牙關”。三藏法師在《大唐西域記》中記載，印度佛教徒每餐飯后用樹枝清潔牙齒。后來，歸國的三藏法師為了造福大眾，也推廣用楊柳枝作為清潔牙齒的工具，“饌食既訖，嚼楊枝而為凈”，因為楊柳枝方便易得，價格便宜，而且質(zhì)地松軟，纖維豐富，用牙齒咬散就可以便捷地潔牙。宋代的醫(yī)書《圣濟總錄》記載，“每日早，取楊柳枝咬枝頭令軟，摭藥揩齒，瞬水漱，復以棉揩，令凈”。李時珍也曾說過，用嫩柳枝“削為牙枝，滌齒甚妙”。1953年，在遼代駙馬贈衛(wèi)國王夫婦合葬墓中，出土了兩支只剩刷柄的牙刷，這兩把牙刷一端打有兩排細孔，應該是用來固定刷毛的，形制和現(xiàn)在的牙刷已經(jīng)比較接近。宋代《夢粱錄》記載有專門賣牙刷的“凌家刷牙鋪”“傅官人刷牙鋪”。宋人周守中在《養(yǎng)生類纂》中提到不宜用馬尾毛牙刷：“早起不可用刷牙子?？指〖嫜朗枰讚u，久之患牙痛。蓋刷牙子皆是馬尾為之，極有所損。”他自己用更為柔軟的馬鬃毛做牙刷毛，“短簪削成玳瑁輕，冰絲綴鎖銀騣密”。銀騣就是白色的馬鬃毛。對養(yǎng)生和奢華享受都很在行的慈禧太后，在宮中常使用川椒、旱蓮草、枯白礬和白鹽等制成的“牙膏”擦牙或刷牙，此外還常用旱蓮草、川椒水煎后去渣所得的汁兌水來漱口。從唐代至清代的牙刷均有考古發(fā)現(xiàn)，2011年江蘇揚州還成立了中國首家牙刷博物館，參觀者可以了解到中國上千年的牙刷史。

回顧歷史，可見除了世家大族的賈府，中國古代貴族都對護齒、潔齒非常注重，《通典》記載，東漢時就出現(xiàn)了類似于現(xiàn)在的口氣清新劑，那時“尚書郎”在朝堂上要“口含雞舌香”，目的在于奏事答對之時“氣息芬芳”。這些符合科學護牙的經(jīng)驗，值得當代人借鑒。

（作者單位：香港珠海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