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大師齊白石擅以所見所聞各類事物入畫,涉筆成趣,雅俗共賞。唯獨(dú)于十二生肖組畫,因龍系虛構(gòu)動物,非寓目之物,故較少涉獵。但十二生肖中其他幾種常見動物如老鼠、家豬、猴子、犬、羊、馬、雞和兔等則因其早年村居,與其朝夕相處之故,在畫中并不鮮見。尤其是作為農(nóng)家財富象征的家豬,在其筆下更是多次出現(xiàn)。

齊白石畫中的豬多為墨豬。他和徐悲鴻一樣,是近代傳世墨豬作品最多的畫家之一。姑且不論私家所藏,就公庫藏品而言,齊白石的墨豬圖就至少有三件,分別為《芳草游豬》、《三豬圖》和《三只豬》(手稿),均藏于北京畫院。因豬較難入畫,且與文人畫題材相悖,因而在同時期畫家中,這個數(shù)字已算是較為豐贍的了。

《芳草游豬》是齊白石少有的十二生肖組畫之一。其12件作品并非同一時期所繪,而是有心人匯集而成。齊白石在85歲時應(yīng)友人之囑題寫了“十二屬圖”四個篆書大字,并簡述其原委:“蔚三先生既藏予畫多,又欲索畫十二屬。予以有未曾見者龍,不能畫,遂卻之。先生令廠肆一年之中索去二三紙,用心四年始集成。先生今已為予友也,出畫屬題四字,予始得知心苦。”可知集齊12件生肖畫實(shí)屬不易,用心良苦。在此組畫中,其《芳草游豬》所繪為三只墨豬,呈三角形徜徉于草叢中。墨豬以濃墨渲染,其腹部留白。豬身渾圓光潔,尾巴上翹,乃壯年之豬。齊白石在畫中題識曰“曾牧星塘屋后”。星塘老屋是齊白石在湘潭的出生之地,他在此度過了童年和青年的大部分時光,因而在其晚年的回憶中留下了揮之不去的痕跡。他曾畫過多幅與星塘老屋有關(guān)的畫,也曾寫過《畫星塘老屋圖題句》《過星塘老屋題壁》《星塘老屋圖》諸詩,還自稱“星塘老屋后人”,有一種很深的懷舊情結(jié)。在離開湘潭的數(shù)十年間,齊白石一直對星塘老屋念念不忘。他曾在《星塘老屋圖》中題句云“難忘星塘舊茅屋,客鄉(xiāng)無此好桐陰”,可見其愈老彌堅(jiān)的家山情懷。所以在所畫的墨豬圖上題句“曾牧星塘屋后”,實(shí)則傳遞一種根植于心底的童年印記。孩提時代常見的農(nóng)家伴侶——豬,自然也就成為齊白石寄托回憶的一種文化符號。他也曾在另一件《墨豬圖》中題寫“牧汝追思七十年”,并自署“星塘老屋后人”,也與此相類。在一件作于1951年的《畫豬》中,齊白石題道:“追思牧豕時,迄今八十年,卻似昨朝過了。”在兩件畫豬作品中,一件“追思七十年”,一件“追思……迄今八十年”,都是晚年對年少時代牧豬的追憶與懷念,由此可知齊白石在諸多畫豬作品中,都表現(xiàn)了同樣的故土情結(jié)與童年記憶。據(jù)《白石老人自傳》記載,齊白石早年在蒙學(xué)館時,“凡是眼睛里看見過的東西,都把它們畫了出來。尤其是牛、馬、豬、羊、鴨、魚、蝦、螃蟹、青蛙、麻雀、喜鵲、蝴蝶、蜻蜓這一類眼前常見的東西,我最愛畫,畫得也最多”,這自然也就包括畫豬,說明至少在習(xí)畫的啟蒙階段,豬已在齊白石的繪畫選材中了。一直到晚年,齊白石對畫豬均未嘗稍懈。如果說齊白石早期畫豬是因?yàn)槟苛λ?、興趣使然的話,到晚年則是對早年生活的留存與緬懷。

有趣的是,齊白石所繪墨豬,多為三豬。因“三”在畫面構(gòu)成中最為穩(wěn)固且具有美感,故其對畫三豬樂此不疲。在《三豬圖》中,齊白石繪三只活潑可愛的小豬奔跑追逐,兩豬在前,交頭接耳,似在商議什么,一豬緊隨其后,爭先恐后。三豬均為水墨寫意,墨色濃淡相交,墨韻明凈。畫面并無任何襯景,三豬的憨態(tài)與頑皮,在齊白石筆下惟妙惟肖。雖然是畫豬,但看得出來,齊白石已將其擬人化,表現(xiàn)出特有的筆墨情趣。在另一件《三只豬》手稿中,齊白石僅以墨線勾勒出三豬的輪廓,筆簡意繞。三豬的神態(tài)也與《三豬圖》相近。在兩豬之間,有一簇以墨線繪成的叢草。齊白石在其側(cè)題字曰:“草宜淺,草深無味。”很顯然,這是金針度人,示人以門徑,其做法類似《芥子園畫譜》。不難看出,這是齊白石的課徒畫稿,是為后學(xué)示范。從簡筆的三豬畫稿、無襯景的三只墨豬到回憶星塘老屋前的牧豬,是一個漸入佳境的過程。雖然這三幅墨豬圖并無明確的創(chuàng)作時序,但就其造型與意境看,確乎看到了漸次升華的軌跡,或許這正是齊白石藝術(shù)演變的縮影。

值得一提的是,齊白石有一個弟子叫英也,也善于畫豬。齊白石曾有一首《門人英也畫豬呈余,戲題補(bǔ)壁》詩詠其畫豬:“精神費(fèi)卻太憨愚,往事今人汝識無。臥榻變形因狀馬,生毛滿臉已成豬。不妨蛺蝶蘧蘧舞,最好袈裟寂寂居?;罘痖e蟲俱可作,康衢舍卻豈吾徒。”可惜的是,至今尚未見過英也的畫豬之作,也未知其風(fēng)格是否與齊氏一路。耐人尋味的是,齊白石在該詩中有自注云:“現(xiàn)傳燕京有一人常畫豬,年久面上生毛,兩眼外不見臉肉,毛愈深密,性愈蠢惡。”至于這位北京的畫豬人士,現(xiàn)在已無從考證其名姓,但因其耽于畫豬,入戲太深而“生毛滿臉已成豬”,確實(shí)是一件怪事,在古今中外的畫史上,恐怕都是極為罕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