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是英雄?不敢,是狗熊?且慢這么說。

司馬懿是三國曹魏最出色的戰(zhàn)將,深諳韜略和計謀,常常一馬當先,是個狠角色,然而他也有“不敢”的時候:

諸葛亮五出祁山,“自引一軍屯于五丈原,累令人搦戰(zhàn)”,司馬懿則嚴令諸將“堅守勿出”,甚至說出了“諸將如再言出戰(zhàn)者斬”的話。諸葛亮用激將法,“乃取巾幗并婦人縞素之服,盛于大盒之內,修書一封,遣人送至魏寨。……懿拆視其書,略曰:‘仲達既為大將,統領中原之眾,不思披堅執(zhí)銳,以決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司馬懿雖然“心中大怒”,“佯笑”一陣后,依舊“受之不戰(zhàn)”。在諸將憤怒,紛紛要求“即請出戰(zhàn),以決雌雄”之際,他又搬出曹主,“如再有敢言出戰(zhàn)者,即以違旨論”。

如此不敢,窩囊嗎?其實一點也不。他是看準了諸葛亮長途奔襲,希望速戰(zhàn)速決的心思,故意以拖待變,最終氣得諸葛亮吐血,自此“神思不寧”,終因積勞成疾,病逝五丈原。

司馬懿顯然不是狗熊。這種不敢,實在是智的表現。

老子《道德經》說:“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孔子即是“勇于不敢”的智者。子路曾問孔子:“您和我,誰比較適合帶兵打仗?”孔子回答:“我適合。”子路反問:“您不是常說我很勇敢嗎?”孔子說:“可我不僅勇敢,還勇于不敢呀!”

“勇于不敢”才適合帶兵打仗,看似悖論,其實充滿辯證的智慧。“勇于不敢”,才會充分考慮戰(zhàn)場內外形勢和戰(zhàn)爭的各種因素,運籌帷幄,深謀遠慮,審時度勢,出其不意,以計取勝。

所以,當子路又問孔子“子行三軍,則誰與?”時,孔子說:“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孔子不敢,自然也不是狗熊。

古往今來,創(chuàng)大事業(yè)、有大成就者,都是“有所敢”“有所不敢”??鬃右埠茫抉R懿也罷,當然有“勇于敢”的時候??鬃託v盡艱辛,困厄于途,甚至累累若喪家之狗,仍然周游列國,以頑強意志和毅力,傳布他的思想。同樣,司馬懿在兩軍對壘時常常列陣于前,指揮若定,鋒鏑所向,凱歌所奏。當他們“有所不敢”的時候,恰恰是需要膽識和智慧、謀略和定力的時候,也是更考驗人的時候。

敢與不敢,既是辯證的,又是統一的。敢于擔責、拼搏、任事,敢于批評庸俗鄙陋、阿諛奉承,敢于拒絕藏垢納污、利益輸送,凡此種種,都應該有所敢;為人處世,則應該不敢巧舌如簧、兩面三刀,不敢矯飾諂偽、吮疽舐痔,不敢忘記初心、違背良心、踐踏紀法。

然而,有些人卻是應該不敢時十分敢,應該敢的卻又往往不敢。比如,在干事創(chuàng)業(yè)上不敢闖、不敢試,渾渾噩噩,選擇“躺平”,對道德、紀法卻又“無所敬畏”“無所畏懼”,滿面紅光地周旋于觥籌交錯,油頭粉面地流連于燈紅酒綠,從紅包到紅顏,從字畫到豪宅,什么都敢“笑納”,真正是敢于徇私枉法、勇于巧取豪奪。說到底,這種敢,是欲壑難填、得意忘形。

有所不敢,體現的則是對本心的堅守、本真的恪守。

北齊時,奸臣和士開獨攬朝政。一眾官員都拜其門庭、投其所好,趁機為子弟謀求一官半職,因此“世門之胄,多處京官”。崔劼卻把兩個兒子都派往外地,其弟不解,質問他為何不把兩個侄兒安排在京城繁華之地,謀得一份好工作,卻要去偏僻地方受罪。崔劼回答他不敢把兒子留在魚龍混雜的京城,即便留下也難有作為,不如讓他們到條件差但淳樸、清靜的地方施展才華,他態(tài)度鮮明地說:“立身以來,恥以一言自達,今若進兒,與身何異。”崔劼的不敢,是不敢曲意逢迎,不敢網羅關系。其不敢,實乃大敢,敢不趨炎附勢,敢不隨波逐流,敢守住內心,敢清儉勤慎。

有時候,恰恰是不敢,是英雄,敢,才是狗熊。敢中有不敢,不敢中有敢,乃是“有所敢”與“有所不敢”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