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是冬天的象征色。氣溫驟變引發(fā)水的變幻,水升騰為云,凝結(jié)下降為雪,氤氳蒸騰為霧氣,微小的水珠在冬日的天地間流轉(zhuǎn),呈現(xiàn)為曼妙的白?!缎〈坝挠洝酚性疲?ldquo;鵝毛大雪天,夜深人靜時(shí)。紅泥小爐、一壺好茶、半壇清酒,情酣時(shí),意濃處。”雪天宜圍爐煮茶,茶湯在壺中翻滾冒泡,白汽從壺口裊裊涌出,煮茶人被沁人心脾的芳香縈繞,深感冬日之妙。雪天驅(qū)寒,宜泡溫泉,最好是從覆滿積雪的山間游覽下來,滑入溫泉池,融入盛大潔白的水汽中,一邊感受無邊的暖意,一邊欣賞著遠(yuǎn)處山嵐在白雪勾勒下青黛色的輪廓。
冬日之白的妙處,在冷與熱的交替,也在苦寒與美饌的對(duì)比中。老北京人的冬日記憶,必有白菜的一席之地。一年一度的冬儲(chǔ)大白菜運(yùn)動(dòng),車水馬龍,聲勢(shì)浩大,如作家梁實(shí)秋所記:“在北平,白菜一年四季無缺,到了冬初便有推小車子的小販,一車車的白菜沿街叫賣。普通人家都是整車的買,留置過冬。”現(xiàn)如今物質(zhì)豐富,而白菜依然充實(shí)著北京人的餐桌,永不缺席。雪天要吃涮羊肉,大白菜、白蘿卜、凍豆腐,咕嘟咕嘟的銅鍋里浮起白沫,夾幾筷鮮切羊肉下鍋,紅白相間如花紋綻放。也有白水羊肉,薄如紙,色如玉,撒點(diǎn)椒鹽,斟幾盅白酒,頃刻入喉,周身熨帖舒展,寒氣也如煙云般消散而去。
江南人的冬天,則少不了雪白的米。米做的糕團(tuán)、米釀的酒,溫暖了魚米之鄉(xiāng)濕寒的冬季。記得小時(shí)候,冬至一過,家家戶戶便開始打年糕。“走咯,去年糕廠!”爺爺奶奶會(huì)提著自家浸好的大米,牽著我的手,帶我去春節(jié)前小城里最熱鬧的地方。只見無數(shù)個(gè)蒸屜中涌出白云般的熱氣,機(jī)器轟隆作響,一截截瑩白如玉的年糕井然有序地落入竹匾中。剛蒸出來的年糕軟糯彈牙,帶著渾然天成的米香,嘴饞的孩子們等不及回家蘸白糖,偷偷用手揪了一塊又一塊。一晃多年過去,昔日的作坊已難覓蹤影,而童年的歡聲笑語以及那馥郁香甜的白,卻一直印在心里。
過冬需與白雪為伴。落雪的夜里,屋外天光格外明亮。睡夢(mèng)中尚無覺知,但一覺醒來見窗戶潔白,便知雪已經(jīng)下了一夜。清晨披衣出門,看到屋頂積雪又厚又白,像一塊塊奶油蛋糕。靜謐的花園里尚無人跡,只有一串貓的爪印,一路消失在冬青叢里。我走出門去,當(dāng)?shù)谝晃惶ぱ┲?,踩在新落下的潔凈的?xì)雪上,蓬松的雪花咯吱作響,那是獨(dú)屬于冬天的隱秘浪漫,唯有天地與我知曉。
說到賞雪,很喜歡《世說新語》里的一則故事,說的是王徽之某一天夜半驚醒,驚覺窗外白雪皚皚。于是飲酒吟詩(shī),又想起居住在江水上游的友人戴逵,便乘興坐小舟去訪。他看了一路的雪,等來到戴家門前時(shí),突然覺得雪已看盡,心意圓滿,便徑自折返而歸了。“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世人或云其癡,然而灑脫難得。所求不止在彼岸,亦在途中,純粹的心境,也如冬雪一般潔白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