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綿綿細雨中,我踏上了三個月內第三次去往江村的路,并非刻意安排,卻每一次都能結結實實地踩上江村的土地,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驅使著。

江村又名開弦弓村,依河而建,縱向似弓,橫向好似欲離弦之箭。費孝通先生1936年寫就的博士論文《江村經濟》使得江村這個名字聞名于世。國際學界把這本費孝通在喪妻休養(yǎng)的艱難階段無心插柳寫成的小冊子,作為人類學學生必讀書目和考察范本;國內學界把江村稱為“中國社會學人的打卡地”,來此調查研究好比“圣地巡禮”。各路學人來了又去,去了又回。學者們來到江村,只為了向曾協(xié)助進行江村調查,“面對面”體驗費孝通社會調查課的姚氏家族后人求證幾個書里的細節(jié)問題;社會學專業(yè)的學生們來到江村,學習訪談,感受氛圍,親近田野;潛心研究的人們在村里一住半個月,流連忘返,體悟江村獨有的人情味和歷久彌新的魅力。

而我,多年來更多是從費老作為民盟杰出領導人和高屋建瓴的區(qū)域經濟研究者等角度去認識晚年費孝通。很慚愧也很有幸,直到最近我才定下心來,通過閱讀較為系統(tǒng)地去了解他的學術、思想,而這些的機緣都是從真正走進江村開始的。之前我去了三四次江村紀念館,而真實的江村卻是2023年6月底第一次去。踏進江村才發(fā)現(xiàn),能感受到土地氣息的田野調查與浮光掠影的參觀是多么不同。即便只是在村里隨意走走,都覺得是在與那個時代的中青年費孝通對話。

江村是靈動的。走在路上,即使不認識也會有人招呼你,請你坐坐,喝一杯熏豆茶,每位村民都能娓娓道出自己版本的“江村故事”。江村是歷史的,更是當下的,它傳統(tǒng)而又現(xiàn)代,新起的樓房遮擋不了它的煙火氣,商業(yè)化沖淡不了它用無人購物、花籽共享等方式展現(xiàn)的溫情與信任。

江村是溫潤的。因為江村有飽滿的“她”力量。費孝通來到江村的契機是姐姐費達生的邀請。她在當地以教授桑蠶業(yè)生產方法為婦女創(chuàng)造了就業(yè)機會,頗受人尊敬,很具影響力和凝聚力。村里的小芳家是費孝通當年下榻的地方,多年過去了,干練的小芳迎來送往,給大家講述墻上老照片的故事,打造體驗式民宿。民盟中央主席丁仲禮也為這里留下了“沿著費老的足跡,辦民宿,是個好創(chuàng)意”的題字。

江村是有積淀的。在新打造的現(xiàn)代化書屋駐足細看,一溜擺放的都是社會學相關的書籍以及對費孝通產生過影響的多位學術大家的作品,這是對知識的尊重,也是對費老最深的懷念。曾經的羊圈變成了駐村教授工作站,曾在里面徹夜討論每日調查發(fā)現(xiàn)的教授們會認真又詼諧地告訴你,里面還留有羊屎味,他們聞了一晚上。

江村是生生不息的。在村里逛逛,你會發(fā)現(xiàn)到處人氣十足。上了年紀的村民們一早就聚在一起喝茶,在看似無意的閑聊中打開心結,人情世故牽連出深深的心理羈絆。村里的人大多相熟或有親戚關系,年輕人即使在外工作,也樂于回到村里生活。家長里短,談古論今,你來我往,彼此依存。

來時是周末寧靜的早晨,細雨中的石板路與蕩開漣漪的小清河彼此無聲陪伴。離開時,我在高速邊再次回望江村,小聲默念:下次找時間還要再來江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