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讀書,所以藏書,還是因為藏書,所以喜歡讀書,似乎是一個無聊的設(shè)問。人們對“讀書與藏書”的關(guān)系多有議論,但見解不盡相同,豐子愷先生在題為《讀書圖》的畫上,題詩曰“藏書如山積,讀書如水流。山形有限度,水流無時休”,我認為這首詩道出了讀書與藏書的本質(zhì)聯(lián)系。

“藏書”一詞最早見于古代典籍《韓非子•喻老》,它出自一個故事。

王壽負書而行,見徐馮于周涂,馮曰:“事者,為也。為生于時,知者無常事。書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書。今子何獨負而行?”于是王壽焚其書而舞之。

意為王壽背著一大包書行走在路上,碰見了徐馮。徐馮對他說:“事情,是要靠人做出來的。做任何事情都要順應(yīng)時代潮流,知識哪能固定不變呢。書籍,所記錄的都是人們的言論。而言論又是出于人們對客觀事物的理解,有智慧的人是不收藏書籍的。現(xiàn)在你為何還要背著書遠行呢?”王壽聽了,便把書燒掉,并且高興得手舞足蹈。韓非子對王壽焚書是持贊同觀點的,評價說“故知者不以言談教,而慧者不以藏書篋”。這算是“藏書”一詞的最早出處,也可以說是中國藏書文化的肇始。但卻是對“藏書”持否定態(tài)度的。

我國古代有很多著名的藏書樓,無論是官家還是私家,建樓的目的都在“藏”,而讀書則在其次。從藏書的管理層面來看,更是把“藏”規(guī)定得非常嚴密。以寧波天一閣為例,它所藏圖書之所以能流傳400多年,不被外借、不被拆分、不被讀濫,一個重要的經(jīng)驗就是采取封閉式收藏,保存私密,管理嚴密,正如天一閣創(chuàng)始人范欽給子孫定下的規(guī)矩,“代不分書,書不出閣”。

古人對書以“藏”為主的指導(dǎo)思想,自然有古代書籍印制成本高,人們又“敬惜字紙”的原因。但是,把書藏起來,秘而不讀,圖書的利用率卻大大降低,客觀上與無書無異。當(dāng)然,恰是藏書家的這個傳統(tǒng),在兵荒馬亂的歲月中保存了大量文化典籍,影響了傳播,卻有利于保護。

我們還是探究一下讀書人為何鐘情于藏書的原因吧?,F(xiàn)代學(xué)者、藏書家黃裳說:“只有自己的書才能從容不迫地細細賞玩,借來的書讀起來總有一種迫促的感覺,一點都沒有親切的情趣。”可見讀自己的書與讀借來的書心境大不相同。近代教育家夏丏尊先生說:“我不喜歡向別人或圖書館借書,借來的書,在我好像過不來癮似的,必要是自己買的才滿足。”又可見,讀自己的書可更深入而回味。也是,讀書者需要一種心境,在漫步字里行間中,在細細思量回味里,款款走進智慧的芳圃,采擷思想的精華,與智者對話,向名家討教,有了不受名韁利鎖束縛的自由,有了不受時空局限的自主。讀自己的書,有自主的歡樂與自由。

說到底,書當(dāng)為“讀”而生,不應(yīng)只為“藏”而在,蘇東坡堪為不主張藏書者的典范,他一生幾乎無任何藏書。蘇東坡認為藏書有三大弊?。阂皇歉∧綍r名,藏書只為了獲得名聲,而非為了鉆研學(xué)問;二是費盡心力收羅來的書,從不閱讀,全都束之高閣,只是為了在他人面前有吹噓的資本;三是把藏書視為私產(chǎn),不僅自己不讀,亦不外借他人,為了收藏而收藏。時至今日,蘇東坡所指斥的,依然擊中那些為藏書而藏書者的軟肋。

近現(xiàn)代以來,隨著書籍印制技術(shù)的成熟,大量公共圖書館產(chǎn)生,藏書不再是高不可攀之事。但是,遺憾的是很多圖書館的管理思路與方法依然是以“藏”為主,以藏有多少、藏有稀有為榮,并沒有考量所藏圖書的利用率、讀者借閱的有效率。其實,書不再是炫耀身價與身份的“身外之物”,只有讓書流動起來,讓人們把書中內(nèi)容讀通、讀懂,才能真正營造一個區(qū)域的文化氣息,才能讓人有一種文化的底氣。因此,我們不如將藏書的愛好轉(zhuǎn)化為讀書的愛好,將所藏書籍的內(nèi)容轉(zhuǎn)化為人們頭腦中的知識,轉(zhuǎn)化為人們立身行事的技能,轉(zhuǎn)化為人們的道德價值判斷。

古人講:“藏書不難,能讀為難;讀書不難,能用為難。”藏書固然重要,讀書更為重要。千百年來,人們通過閱讀來獲取知識、提升品位,也借此得到生活的力量。打開一本書,等于開啟了一扇通往世界的窗,在當(dāng)今多媒體傳播信息的時代,閱讀更應(yīng)成為我們獲取知識的最有效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