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語詞典里,“不學無術”是“沒有學問因而沒有辦法”的意思??晒P者最近讀報才知,“不學無術”最初是指“不通官場權術”。
據《宋史·寇準傳》載:張詠與寇準為同時期的名臣,寇準任宰相不久便被貶為陜州知州。有一天,張詠調回汴京路過陜州,寇準設宴招待。臨行前,寇準向張詠請教,張詠告訴他:“《漢書·霍光傳》不可不讀。”回到家,寇準翻開書籍,當讀到“然(霍)光不學無術”時,方才知曉張詠此言的本意——不懂折中,最終必被那些耍弄權術于股掌之間的奸佞排擠。因為同道,又是朋友,有些話不便直說,張詠就暗示寇準去讀書自悟。誠然,寇準委實領略到了張詠惺惺相惜的善意提醒,但提醒歸提醒,對于一向剛正耿直、不愿阿諛逢迎更不愿同流合污的寇準,他懂得折中、圓滑的好處,但不屑去做,也不會去做。于是,他因為面對遼國攻宋提出抵抗主張而被小人“使絆子”,最終被宋真宗免去宰相職務、降職外放。
《清室外紀》中有個故事:嘉慶年間,有人寫信向大學士曹振鏞請教如何做官。曹回復:你對人態(tài)度須圓和,遇事不可承擔,不可凡事太過較真,不可有立功之心,亦不可自以為忠!這既是一個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臣混跡封建官場的經驗之談,也從一個側面道出了寇準不幸的原因。都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寇準面對遼國大軍南下攻宋時若能順水推舟聽從其他官員的意見,不明確提出抵抗的想法,更不提出讓宋真宗率軍親征的建議,他便達到了“對人態(tài)度須圓和,遇事不可承擔,不可凡事太過較真”。而不提出抵抗的建議,也就不會有后來遼宋簽訂“澶淵之盟”的結果,他也就臻于“不可有立功之心,亦不可自以為忠”的境界,至少不會讓其他官員產生“想立功、表忠心”的猜忌。如此,則不論出現何種結果,都可以穩(wěn)穩(wěn)當當地做他的宰相。
這樣一說,似乎寇準在官場經營太迂、太傻、太死板了。然而細想起來,寇準“不學無術”的為官之道,對于其個人確乎很不幸,但對于國家卻終究是一種大幸;其所作所為看似不近人情,卻是最大的人情。假如寇準不提出抵抗的建議,便意味著“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連國家都不復存在了,最后遭殃的還不是老百姓?雖說歷史不能假設,但真理的邏輯就在那里。
官員要“不學無術”,從而真正讓真理暢通無阻,除了靠個人的自律自省,關鍵取決于上一級官員能否包容豁達,明辨是非,敢于和善于為這些“不學無術”的官員保駕護航。如此,“不學無術”的官員方能放開手腳,做到講真話而敢于得罪人、勇擔當而善于斬荊棘。否則,動輒抓辮子、扣帽子、打棍子,誰還敢講真話、挑擔子?
唐代吏部尚書唐儉因下棋觸怒太宗而被貶為地方官,繼而太宗又讓尉遲敬德指控其有怨言。第二天當庭對質時,敬德卻予以否認。盡管當時太宗氣得將玉珽摔碎,但不久后,消了氣的太宗在宴請三品以上官員時,還是表揚了敬德此舉“三利三益”之功:唐儉免于枉死、自己免于枉殺、敬德免于曲從,此為“三利”;自己有改過的美名、唐儉有再生的幸運、敬德有忠直的聲譽,此為“三益”。是啊,哪怕經太宗的面授,敬德照樣堅持原則,不可謂不忠直;但他未遭貶官以至殺戮之罪,全仗太宗“忽有良心發(fā)現”的寬容。盡管這樣的寬容可遇而不可求,且多半靠不住,但至少這一次對他們來說是無比幸運的。
誠然,官場權術難以根絕,但我們決不能因此而諱莫如深,更不能默默效仿、推波助瀾。否則,官場生態(tài)都讓爾虞我詐、虛與委蛇、圓滑刁鉆、好人主義鉆了空子,那這樣的社會還會有前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