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巨匠錢學森享譽海內外,有很多榮譽稱號:“國家杰出貢獻科學家”,“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2001年,江澤民同志號召“向人民科學家錢學森同志學習”,2009年9月,在他去世前一個月被評為“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最感動中國人物之一”。我僅從與他的一點接觸中就感受到他的科學智慧和遠見卓識。
錢老對我研究老年學的激勵和支持
錢老和我都是新中國成立后從美國回國參加祖國建設的“老海歸”。在美國時,我們并不相識,他比我年長10歲,在美國時他已有相當名氣,我只是個普通的留學生,他在美國西海岸,我在東海岸,但我從交通大學的同學中了解到在美國已取得的學術成就,也聽到過他要回國參加新中國建設和在成行前被美國當局以他掌握國防機密為由被扣押,不能成行的事。他被扣押這件事,在當時留美的學人中引起一些波動;那時在美國留學人數(shù)比今天少得多,充其量不過數(shù)以千計。新中國成立后,黨號召留美學人回國參加新中國建設。當年美國當局為了阻撓中國留學生回國,主要采用利誘的手段,對留美學生提供獎學金、生活費和允許在美國就業(yè)等;另一方面對個別掌握特殊知識、技能的學人或在某些部門工作的人明文規(guī)定不能離開美國。錢老就屬于后者。當時在留美學人中響應黨的號召愿意回到新中國的,都是具有愛國主義思想和比較進步的人士,他們都以錢老等不貪圖美國優(yōu)厚的待遇和富裕的生活,而寧愿艱苦奮斗為祖國服務的學長為楷模。
我是1951年夏回到北京的。錢老被扣押幾年后,經過我國政府多方外交努力,直到1955年才回到北京。我對他雖然仰慕,但始終沒能一見,直到上個世紀80年代,錢老任第六、七、八屆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時,我擔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和常委,才有機會和他見面。我之所以和他結識,是因為我1987年在中國人民大學學報上發(fā)表“老年學的形成、研究對象和科學性質”一文后,收到錢老的一封親筆信。我萬萬沒想到,人大學報是一本純人文社會科學類的學術刊物,專業(yè)性很強,讀者范圍很小,而錢老是研究“兩彈一星”的大科學家,竟然還閱讀我的論文并加以評述,我深為感動。我沒有給他回信,而是利用一次常委會見面的機會,向他表示感謝,并交談了一些觀點。
錢老的信——增強我研究老年學的決心和信心
老年學在中國是一門嶄新的學科,在國際上也是發(fā)達國家在20世紀才興起的。人口眾多是我國突出的國情;控制人口增長,實行計劃生育是我國一項基本國策。我是在1971年,我國恢復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后,由于工作需要,才開始專門從事現(xiàn)代人口學的研究。
多年人口學專業(yè)知識的研究提醒我,少生必然會加速老齡化,這是一條客觀規(guī)律,因此我國必須居安思危,未雨綢繆,防范于未然。1982年,我已進入花甲之年,我認為必須認真探索老年學。當時,國內認識到我國人口老齡化是必然趨勢的人不多,有人認為老齡化是學者杜撰,是生搬硬套的;甚至有學者和實際工作者認為研究老年學會妨礙計劃生育的開展。因此,當時研究老年學得不到有力的支持。錢老給我的信中寫道“首先向您祝賀……中國億萬老年人都會要向您表示感謝!”他的信對我來說是及時雨,堅定了我在有生之年繼續(xù)研究老年學的決心. 我認為我已進入花甲之年,我有研究老年學的學術背景和有作為一個老年人的經驗和閱歷的優(yōu)勢,我確信老年學在21世紀是一門朝陽科學。
錢老的信給了我信心和力量。他對老年學有許多的遠見卓識,源于他科學知識的深厚和學貫文理,一專多能。錢老生前和人民大學的教授、教師在很多社會科學問題上進行筆談,特別是討論馬克思主義哲學問題。為此,錢老去世后,中國人民大學專門召開了一個以“社會科學也是第一生產力”為題的討論會,來懷念這位科學巨匠對社會科學的貢獻。我曾閱讀過他寫的關于思維科學、系統(tǒng)科學和人體科學的一些著作和文章,其中對我啟發(fā)最大的是他關于跨學科、跨領域的研究,特別是他關于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交叉和融合,對我研究人口學和老年學啟發(fā)最大。當代研究新興的邊緣科學,除了需要有各門社會科學知識支撐外,同一些自然科學知識的滲透,也是一種客觀的要求。 錢老科學知識淵博,涉獵廣泛,連老齡化的著作也看過并作出評論,說明科學知識的積淀根深蒂固,,才能觸類旁通。受到錢老的啟發(fā),更堅定我從自然資源、環(huán)境科學角度來研究人口學和從健康學、老年醫(yī)學和心理學等來研究老年學必要性的認識。在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期間,我積極推動老年學的多學科研究,并組織全國老年醫(yī)學和社會老年學的學者,共同推動和組織了一次健康老齡化的征文比賽,為我國老年醫(yī)學和社會老年學的融合研究,打下一個良好的開端。
我從錢老提出的老年學研究的超前觀點中得到啟迪
我開始研究老年學時,世界上只有發(fā)達地區(qū)才感覺到有老齡化問題。1982年,我國參加維也納第一次老齡大會時,才開始有“老齡”這個詞匯,世界上第一本關于人口老齡化的著作《人口老齡化和社會經濟后果》是1956年由聯(lián)合國出版的,其主要論點是消極悲觀的。1982年,聯(lián)合國通過的《老齡問題維也納國際行動計劃》的基調是被動應對。因為在二戰(zhàn)后,人類物質生產不像今天這樣豐富,科學技術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對地球和人類生命認識的廣度和深度都不如今天。到上世紀70年代,發(fā)達國家的平均壽命能達到70歲的只有西北歐5個小國,許多多發(fā)病和常見病如小兒麻痹癥、癌癥等等都是讓人談虎色變,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逢老必衰,逢老必病。因此,對人口老齡化這新事物都十分擔心。首先,想到的是補救之策。直到上世紀80年代以后,一度落后于數(shù)學、物理、化學的生物學和生命科學有了較大的發(fā)展,發(fā)達地區(qū)基本上消滅了傳染病,對人類衰老的過程和各種老年病的認識有了很大的提高。更為重要的是,發(fā)達地區(qū)人均生產總值已超過一萬美元,人類應對人口老齡化的物質基礎已大大提高。上世紀80年代,人類平均壽命已提高到60歲,發(fā)達地區(qū)已達到72.3歲,已不再是“人生70古來稀”了,從這時候開始,國際老年學家對老齡化的擔心有所緩解,樂觀的情緒開始浮出水面,對高齡老人的起點的界定,由70歲推延到75歲到80歲,近年來許多老年學家,甚至推延到85歲,因為許多老年人到85歲都能獨立生活。人類進入了長壽時代,發(fā)達地區(qū)雖然還有隱憂,但不像以前那樣憂心忡忡了。反映在老齡行動計劃上,1997年,在國際老年學學會布達佩斯會議上,大力提倡健康老齡化;2002年,在馬德里第二次國際老齡大會上,世界衛(wèi)生組織進一步提出積極老齡化的行動計劃,把“健康、保障、參與”看成是三位一體,作為國際社會應對人口老齡化的行動計劃。這兩次會議我都有幸參加了,見證了人類社會對人口老齡化的認識的提高過程。近年來,我對人口老齡化的擔心也不像開始研究老年學時那樣沉重了,認識在逐步提高。但錢老在上世紀80年代,給我寫信時就有這樣超前的認識,讓我敬佩不已。
我能認識到,人口老齡化是生產力發(fā)展、人類健康增進的必然結果,也是人類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老齡化是所有國家都概莫能外的。人類在發(fā)展中出現(xiàn)人口老齡化,也必然能夠在發(fā)展中解決老齡化.。我認為這個過程是很長的,人類受老齡化折磨還要一個較長的時期。我特別擔心中國的未富先老,在我開始研究老年學時,認為我國缺少經濟實力應對老齡化,這源于我對人類發(fā)展的前景,特別是對我國在短期類擺脫老齡化沖擊的信心不足(當時,我國的GDP占世界GDP1%左右,現(xiàn)在已占到8%—10%),根本原因在于對生命科學的迅速發(fā)展和我國改革開放的前景,認識不如錢老樂觀。
錢老在應對人口老齡化上有堅定的社會主義信念
應對人口老齡化僅有雄厚的物質財富和壽命延長是不夠的,畢竟受到老齡化影響最大的是老年群體,將來的老齡社會老年人口占到20%—30%是很普遍的。在發(fā)達國家,老年人屬于弱勢群體,體現(xiàn)在年老體衰,收入微薄,很多人被排斥在社會主流之外,甚至被邊緣化。所以中國應對人口老齡化不能不考慮老年人的處境。正如錢老在信中說的“社會主義中國要是老年人的樂園”,我認為社會主義制度是根本的保證。
錢老在信中提出,我國老年學應“研究積極的一方面,擺脫目前的被動局面,而且要使老年中國人也高高興興地能為祖國出力,發(fā)揮老年人所長”。從錢老的話里,看到他愛國主義思想和社會主義的信念,從中也看出他對老年人的信任和期待。人類已進入長壽時代,今天70歲的老人一般比解放前50歲的人更健康;現(xiàn)在是知識經濟時代,終身健康、終身教育、終身參與已是普遍的共識。老年人的人力資本大大增加,老年人仍然能為社會作出很大的貢獻。錢老就是一位身體力行,老有所為的楷模,在耄耋之年,活到老,學到老。特別是在他晚年提出大成教育思想,向國家領導人提出我國培養(yǎng)科學創(chuàng)新人才的建議,惠及子孫千秋萬代。
“十二五“規(guī)劃,勾勒出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藍圖,建設一個“不分年齡,人人共享的社會”,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題中應有之義。“社會主義中國要是老年人的樂園”是可望可及的。
附:北京市海淀區(qū)中國人民大學人口理論研究所
鄔滄萍教授:
首先向您祝賀!您寫了一篇好文章,《老年學的形成、研究對象和科學性質》,我今天才在《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87年2期上讀到。中國億萬老年人都會要向您表示感謝!
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建設的進展,老年人會更多起來,老年學的研究也就更加重要。正如您說的,“根據(jù)社會需要和科技進步,開拓性地研究老年學的各分支學科,將會如雨后春筍一樣地出現(xiàn)和發(fā)展。”
但我想現(xiàn)在國外講老年學,談消極面多,談補救措施多。如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原P.塞兒比.M.謝克特主編的老齡化的《2000年》,副標題就是“對社會的挑戰(zhàn)”!而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從馬克思主義哲學觀點看,老齡化既是社會發(fā)展進步的現(xiàn)象,那我們就應研究積極的一面,不僅擺脫目前的被動局面,而且要使老年中國人也高高興興地能為祖國建設出力,發(fā)揮老年人之所長。社會主義中國要是老年人的樂園!這是中國老年學研究不同與外國老年學研究的地方。
此意是否有當?請指教。
此致
敬禮!并恭賀新年!錢學森
1987.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