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深化改革的目標已經(jīng)確定,每一項具體改革都是一個“進行時態(tài)”的課題,需要我們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思維,以科學、理性和大膽實踐的精神去破解,去構建,去完善。
“政府部門由辦文化向管文化轉變”,在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的主要指向是“按照政企分開、政事分開原則”,“推動黨政部門與其所屬的文化企事業(yè)單位進一步理順關系”。這方面解讀的文章比較多,而且主要集中在文化產(chǎn)業(yè)領域。但是,從一個更大的“文化的本義”出發(fā),從“辦”到“管”的轉變,可能不僅僅是一個職能性的“管辦分離”問題。這個轉變,實質(zhì)上包容了極其深刻的內(nèi)涵。明確這些內(nèi)涵,涉及到黨政部門到底應該如何“管文化”的問題。
“管”的用途是為了規(guī)范地“放”
在既舊的思維定勢中,“管”往往是一種“上對下”或“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在行為習慣上很容易同“卡”和“壓”兩種手段聯(lián)結并連動,叫做“管卡壓”。“管”的人一搞“管卡壓”,高高在上,不切實際,不諳世情,官僚主義便由此盛行起來;“被管”的人缺乏主動性、自由性和創(chuàng)造的空間,或者無所適從,就會千方百計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糊弄上面“管”的人,形式主義便由此盛行起來。
其實“管”在古代還有一個意思“鎖鑰”。據(jù)《左傳•僖公三十二年》載:“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杜預注:“管,鑰也。”大意是,杞子從鄭國派出使者秘告于秦國,說:“鄭國人讓我掌管了他們北大門的鑰匙,秦國只要悄悄地派兵前來,我給你們開門,就可以占領這個國家了。”
追尋字源,“管”的確同“關”和“卡”有關系。有“管”一定有“關卡”,這也是過去官府的“印章”為什么叫做“關防”的道理。當然,我這樣說肯定不是為“管卡壓”找什么“合理的歷史依據(jù)”。但細想想,“關卡”之設畢竟不是為關而關、為卡而卡的,而是用來規(guī)范放行的。你手上的那把“管”(鑰匙)的用途是用來“啟鎖開門”給人放行的。是否“放”?如何“放”?“持管守關”的人必須依據(jù)法律法規(guī)公平、公正、公開地執(zhí)行,這就叫“依法行政”。你不能總是習慣于盛氣凌人地守在門邊,隨心所欲,高下在手,不是順眼的不放行,不是熟人不放行,不給好處不放行。不明白“守”與“放”的辯證關系,難免會重蹈“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覆轍。
文化部蔡武部長說“現(xiàn)代文化市場體系”的“現(xiàn)代”有四個特點:一是要符合市場規(guī)律,二是要體現(xiàn)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要求,三是要促進生產(chǎn)要素合理流動,四是要更加開放。從這個說法來看,政府文化部門由“辦文化”向“管文化”轉變,必然意味著一個“空間開放”的問題,也就是要放開更多的空間,讓社會力量進入,讓自己從具體操辦文化事務的繁瑣中解脫出來,集中精力去健全文化管理體制,利用社會力量和市場化運作理順文化的供求關系,當好裁判員。這樣,才有可能形成政府主導、社會參與、多元投入、協(xié)同發(fā)展的新局面。
“管”是“控制”而非“鉗制”
“管”是一種控制。文化涉及人的靈魂,涉及心靈土地的守護和國家安全。這些正關涉到文化能否實現(xiàn)強國目標的大問題,因為“文化強國”本質(zhì)上是通過文化對人的塑造,對民族的塑造而達到增強國家實力之目的的,當然需要有必要的控防。古代有所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就是為保持文化純良,抵御不良因素“有傷風化”,而在視、聽、言、動方面布設的文化防控。我們不能一說“市場化”,一說要“瞄準需求,滿足需求”,就放棄文化原則,放棄理想信念,放棄道德底線,一味迎合甚至諂媚低俗。只要能賺錢,什么都不顧,搞“脫衣秀”,搞“萬圣節(jié)”,搞“全國人民大偷菜”,搞“殺人游戲”……千方百計挑逗、刺激、調(diào)動和釋放人們心里邪惡的欲念。明明是“誨淫誨盜”,還美其名曰“創(chuàng)造需求”。文化的過度商業(yè)化、惡搞化與泛娛樂化,可以肆無忌憚到否定傳統(tǒng),顛覆權威;可以不知廉恥到公然以丑為美,以惡為善,以恥為榮。對待這樣的大問題理所當然地應該管好控好。
值得警惕的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一直沒有放棄對我們青年一代在物質(zhì)上引誘、意識形態(tài)上影響、價值觀念上改變、理想信念上動搖的企圖。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舉世矚目,軍事防御力量大幅提升,國家硬實力空前增強。但在文化方面,我們抵御西方文化侵略的力量還相當薄弱;我們可能還沒有充分意識到,在文化攻守的戰(zhàn)場上,我們已經(jīng)丟失了地盤;近年來充斥市場的低俗化、泛娛樂化的所謂“文化”,竟然在不由自主地密切地“配合”以一些西方國家的文化戰(zhàn)略,以致淪陷了不少人心靈的土地!
我們常說的“增強文化軟實力”,不僅僅是提升文化產(chǎn)品的創(chuàng)意、生產(chǎn)和銷售能力,還應該特別包括增強本土文化走向世界的傳播力、感染力、吸附力以及國家文化防御能力的重要內(nèi)容。為此,新組建的國家安全委員會,應該把文化安全問題擺放到重要位置。文化風土同樣應當“守土有責”!
“管”包括了“控”與“控制”。“控制”的意思是“節(jié)制”和“駕馭”,與“鉗制”不能混同。“鉗制”有“強力控制”的意思,與之相近的近義詞有“脅迫、挾制”等。比如說“控制”的依據(jù)是法律規(guī)范;反之,法律規(guī)范的作用是“控制”,也就是控出一個范圍來給人以自由。而“鉗制”不同。比如“鉗制輿論”,就帶有“制止輿論表達”的意思。“鉗制”的依據(jù)往往是少數(shù)人或個別人的意志。
有人可能不喜歡使用“控制”而喜歡使用“自由”這樣的詞匯。實質(zhì)上,真正意義上的“自由”都少不了“控制”。我們有些地方可能太過自由了,以致大家都跟著失去了自由。在馬路上,由于行人和非機動車可以自由地闖紅燈,結果交通失控堵塞了;在官場上,官員可以自由地利用公款收受好處,結果官員失控腐敗了;在社會上,人們可以自由地突破規(guī)矩和底線,結果行為失控道德失范良心遺失了;我們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的人甚至可以肆意發(fā)泄動不動“小子,我做了你!”這在被我們認為自由度很高的歐美國家簡直不敢想象。“失控”,必然會出問題。
當然,政府管控文化,不僅要嚴格依法辦事,還要善于運用政府政策的杠桿,做好對文化“扶”的工作。作為心靈工程的文化建設,尤其需要“扶”,需要“呵護”式的“扶”。即使是參與市場競爭和交換的文化產(chǎn)業(yè),同樣需要“扶”。
在“辦文化”到“管文化”的轉換中,原來由政府辦的某些“文化項目”轉交給企業(yè)或社會去辦了,政府部門的管理者照理應該更能夠以“過來人”的切身體驗,做“設身處地”的理解和制度設計,少一點刁難,多一點幫扶。倡導企業(yè)界流行的“管理就是服務”的理念;倡導公務員淡化“官員”意識,增強“服務員”意識。毛澤東同志題寫“為人民服務”五字,一度貼遍了全國所有的政府機關和公共服務空間。這五個字,一直是中國共產(chǎn)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的規(guī)范表述。在一定意義上說,“服務”的觀念不是創(chuàng)新,而是“回歸”。
管“條塊”更要管“系統(tǒng)”
文化作為“人類特有的生存方式”,是完整的結構系統(tǒng),因而文化建設和管理必然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政府“管文化”,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是,如何適度超出單純的“工具性”管理模式,從“管硬件”發(fā)展到“管軟件”,從“管器物”發(fā)展到“管內(nèi)容”,從“管條塊”發(fā)展到“管系統(tǒng)”。文化管理者應該真正地懂文化,并確立文化管理的系統(tǒng)觀念。在體制與機制建設上,要改變“部門”的“領地意識”和“諸侯觀念”,真正破除“部門利益”,樹立“文化一盤棋”和整體“國家利益”的思想。所有涉及“文化”的管理部門應該匯通并協(xié)調(diào)工作。
文化管理的條塊分割,其合理性是精細分工,專業(yè)運作,但最后還得要實現(xiàn)協(xié)調(diào)整合。僅以“資源整合”一點而論,我國文化行政管理同其他部門一樣切割得很碎,整合度不夠,不利于資源的合理配置和有效利用。中共中央提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但似乎沒有很好地融入整體結構中的制度體系和教育體系,尤其是沒有融入人們的生活系統(tǒng),真正地變成一種共同的生活方式。文化資源的切割更導致部門間的各自為政,株守一隅。文化、旅游、廣電、出版、體育、社科甚至包括宗教,都處在一種離散狀態(tài)。比如說,地方文藝院團的改革和布局調(diào)整,就涉及到一個無法回避的資源組合問題。改革中是否可以適當?shù)爻?ldquo;文化廳局”部門職能的限制,在一個更廣闊的視野內(nèi)來思考和研究問題呢?比如說各省市文藝院團的戲曲演藝資源與電視傳媒資源組合,就可以有效地擴大舞臺藝術的傳播范圍,更大面積地培植觀眾對本土藝術的理解與興趣,提升演員的知名度,形成地方戲曲的“明星效應”,同時豐富電視節(jié)目的播出內(nèi)容;文化廳局管理的專業(yè)藝術院校同教育廳局管轄的優(yōu)質(zhì)藝術學科資源優(yōu)化組合,就可以迅速獲得優(yōu)質(zhì)的共性教學內(nèi)容,再在此基礎上,分別注入地方劇種的特殊內(nèi)容,便能集中優(yōu)勢力量,為地方戲曲藝術培養(yǎng)高素質(zhì)人才,傳承非物質(zhì)文化。現(xiàn)在有不少城市都建起了現(xiàn)代化的體育場館,一次運動會后就處于閑置狀態(tài),為什么不能與高校的體育專業(yè)進行組合,最大限度地發(fā)揮資源的作用呢?這樣高校就用不著搞重復投入,至少體育場館日常的維護費用和人力,也可以由教學單位來分擔。
分與統(tǒng),既涉及觀念問題,更涉及體制問題,都是需要認真研究的改革內(nèi)容。中央推進大部制改革的舉措,實際上已經(jīng)釋放出了這一層意思。
“管”是“疏導”和“帶領”
“管”文化,要特別注意“疏”和“導”。“去壅滯而令暢通”為“疏”,不疏則不通。鯀禹治水的經(jīng)驗應該成為政府“管文化”的借鑒。
政府管文化,有些地方的確要死守,對一些腐朽、頹廢的東西要用“堵”的辦法,拒之于門外。其實“堵”的防線光靠政府的力量并不夠,尤其是在網(wǎng)絡新媒體飛速發(fā)展的客觀形勢下。最好的方式是把這條防線筑在每一位公民的心里,變成一種內(nèi)在的自覺意識,自覺地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并且具有“慎獨”的精神,這就更需要“疏”。
“管”和“理”組詞叫“管理”,“疏”和“理”組詞叫“疏理”,都著一個“理”字。這里的“理”是從古人治玉引申來的?!俄n非子•和氏》有語:“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遂命曰和氏之璧。”理玉要順著玉璞的紋理來,去粗存精;管理同樣要遵循人與社會和文化的規(guī)律來,不懂文化的運動規(guī)律,管不好文化。因而管文化的人要特別學習一些文化學的知識,按文化的運動規(guī)律辦事。
“疏”和“導”結合叫“疏導”。管理是疏理和疏導。“導”,不僅是“指引”,更應該是“帶領”和“牽引”。“指引”是“站在上面”或“走在后面”;“領”則要“走在前面”,“以身作則”。
文化重在“教化”。家庭、學校、博物館、紀念館,各種傳媒提供的視聽閱讀,乃至各類型的文藝表演和娛樂,都有一個載道、傳道、弘道、以文化人的核心任務。文化“教化”在古代叫做“風化”,即通過一代代人的“傳習”,潛移默化地塑造人的品格,提升人的素質(zhì)。孔子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由此可知,文化“風化”的重要規(guī)律之一是“上行下效”。這就必然要求管文化包括不是專門管文化的政府官員、文化精英、家長師長,要成為文化核心精神忠實的實踐者和表率者。黨和政府提倡的核心價值,首先是黨政官員要篤信、篤行、篤領。如果沒有這些“上位人群”的身體力行,表率垂范,就形不成足夠的“風力”,也就難以達到文化“風化”的作用。弄不好,甚至有可能引發(fā)文化抵觸和文化危機。我們很難想象,一種連倡導者自己都不能夠篤信、篤行、篤領的“文化價值”,能夠讓大眾相信并奉行。
有人說黨政部門從“辦文化”到“管文化”的轉變,是“由管腳下向管天下轉變”。這個說法很有道理,符合文化的本義、性質(zhì)和規(guī)律。然而,正是這一個“轉”字,真正預示了一場觀念與方式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