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夏天,民盟先賢趙超構(gòu)隨“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去了延安。延安歸來,他以連載的方式,每天兩千多字,在《新民報》發(fā)表長篇報道,之后又以《延安一月》為名將報道結(jié)集出版。

《延安一月》讓趙超構(gòu)成為名人,改變了他的人生。那么,他是怎樣入選“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的?他是怎樣描述延安和毛澤東的?他的文字又是如何逃過國民黨檢察官的審查的呢?

趙超構(gòu)能去延安,可謂一波三折。單從“西北參觀團”這個名稱看,延安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幾乎就是禁詞。趙超構(gòu)延安之行前七年,民盟另一位先賢胡愈之為出版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動了一番腦筋。他給這本書換了一個名字,叫做《西行漫記》。事實上,《新民報》最初的報道人選是采訪部主任浦熙修,可國民黨中宣部一見這個名字,便以“女人不便”為由拒絕了。在他們看來,浦熙修不僅思想左傾,和曾家?guī)r中共辦事處來往密切,而且她的弟弟妹妹已在延安,妹妹浦安修還是彭德懷的夫人。于是《新民報》又報了重慶社經(jīng)理張恨水的大名。誰知出發(fā)前夕,因家人急病,張恨水臨時退出。事不過三,趙超構(gòu)最終成了《新民報》選送“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的特派員。

對于《新民報》選送的這個人,國民黨中宣部挺滿意:此人兩耳重聽,又講一口難懂的溫州官話。他們說,就讓這個聾子去吧。

走進延安,趙超構(gòu)的第一印象是“粗糙、幼稚,然而頗為剛健”。對于毛澤東,他的最初感覺是“身材頎長,并不奇?zhèn)?。一套毛呢制服,顯得已是陳舊的了。領(lǐng)扣是照例沒有扣的,一如他的照相畫像那樣露著襯衣。眼睛盯著介紹人,好像在極力聽取對方的姓名。談話時,依然滿口的湖南口音,不知道是否因為工作緊張的緣故,顯露疲乏的樣子,在談話中簡直未見笑顏。然而,態(tài)度儒雅,音節(jié)清楚,辭令的安排恰當而有條理。我們依次聽下去,從頭到尾是理論的說明,卻不見煽動性的演說”,“聽取談話中,我有更多的余暇審視他。濃厚的長發(fā),微胖的臉龐,并不是行動家的模樣,然而廣闊的額部和那個隆起而端正的鼻梁,卻露出了貴族的氣概,一雙眼睛總是向前凝視,顯得這個人的思慮是很深的”。這樣的筆墨,在中共筆桿子那里是看不見的。當晚,在參加了毛澤東的宴請后,趙超構(gòu)應(yīng)邀觀看延安平劇研究院演出。出乎他的意料,右邊和他并肩而坐的正是毛澤東。也許是喝了幾杯酒,毛雙頰微紅,不時地讓煙讓茶??匆妱≈腥瞬蹇拼蛘?,毛肆意大笑,旁若無人。曲終人散,踏著如水的月光,同行的伙伴問:“今日印象如何?”趙超構(gòu)脫口而出:“完全出乎意外的輕松!”

當然,趙超構(gòu)并不認同延安的一切。比如,他認為這里的生活是“標準化”的,人的思想也是“標準化”的,人們對生活的希望、需求、情趣都是“標準化”的。所以,延安的生活是乏味的。他的這種感受,在1949年以前入盟的宋史研究名家程應(yīng)镠先生的自傳里也有描述。但延安的秧歌劇卻讓他終生難忘。1991年秋,在全國晚報工作者協(xié)會廣州年會上,年逾八旬的趙超構(gòu)引吭高歌:“雄雞雄雞高呀么高聲叫,叫得太陽紅又紅。”

《延安一月》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45年,毛澤東抵達重慶,和蔣介石進行和談,忙里偷閑,專門約見趙超構(gòu)。一見面,毛對趙超構(gòu)說:“我看你是個自由主義者嘛!”這種“自由主義”的筆墨和手法,也讓趙超構(gòu)逃過了國民黨檢查官的“鷹眼”。

今天我們重讀《延安一月》現(xiàn)實意義何在呢?

我認為有的。就說中共吧,作為一個革命黨,當年的宣傳極為成功。比如對“攘外必先安內(nèi)”政策的揭露,對蔣介石獨裁專制的批判,對“四大家族”的揭露,“聯(lián)合政府”主張的提出,“五一口號”的公布,無一不是成功的事例。但不可否認的是,當年的宣傳在某種程度上存在著矯枉過正之弊。70多年過去了,回過頭去看一看民盟先賢當年的作品,無論是黃炎培的《延安歸來》,趙超構(gòu)的《延安一月》,還是陸詒的《戰(zhàn)地萍蹤》,都客觀公正、生動鮮活,至今仍有很強的吸引力。

當年讓延安聞名天下的作品有三部,一部是美國著名記者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另外兩部就是《延安一月》和黃炎培1945年7月訪問延安后寫的《延安歸來》。斯諾是美國人,他的作用暫且不說。可黃炎培和趙超構(gòu)的作用就不能不提了。這讓我想起了習近平同志20世紀90年代寫的《憶大山》,其中有一句話,大意是大山是個民主人士,他在文化人中起了獨特作用。習近平擔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后也說過類似的話,就是要充分發(fā)揮民主黨派的獨特作用。然而,環(huán)顧當今,民主黨派如何發(fā)揮獨特作用呢?當今主流媒體加大了對民主黨派的報道,但那些署名文章和各種報道怎樣反映出民主黨派的獨特作用呢?由此我不能不想起已故民盟中央主席費孝通,他當年是這樣向民盟成員介紹中國的政黨制度的:咱們有一位先烈聞一多,他的名字就可以說明中國的政黨制度,那個“一”就是中國共產(chǎn)黨一黨執(zhí)政,那個“多”就是民主黨派和共產(chǎn)黨多黨合作。這樣的言語是多么生動,多么自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