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盡管是旅游淡季,但我們那趟從成都發(fā)往九寨溝的旅游大巴還是湊夠了一車人。
她和他來得最晚。她一上車就引起了一車人的注意,不僅是因為穿了一件紅上衣,面目端秀恬靜,更因為她緊緊牽著的男人是個盲人。
男人看著有40歲左右,而她看上去不超過30歲。男人身材瘦弱,因為視力障礙,一舉一動都需要謹小慎微地試探和摸索,身體佝僂著,表情木訥局促,神態(tài)拘謹。
什么都看不見來九寨溝干嘛?九寨溝的景色不是用來感受的,而是用來看的呀。一車人用無聲的眼神疑惑地注視著兩人,直到落座。
對于我,更大的疑惑是:這一男一女是什么關(guān)系呢?兄妹?長得不像。父女?年紀上看不大可能。夫妻?可無論是從外貌上還是理論上都不相配啊。
一個美麗清秀的女人,寸步不離地牽著背駝身弓的失明男人——謎一樣的一對男女成了我和一車人關(guān)注的焦點。
她安靜地守著那男人。在路上,男人時??吭谒龁伪〉募珙^小憩。到了休息站,她牽著他去廁所,囑咐其他男人幫助他。她如廁,就讓男人在女廁邊等候。
她總是伏在男人鬢邊耳語。對那男人,她的表情和神態(tài)看上去時而像一個初戀的少女,時而又像一個寵溺孩子的母親。
中午,一車人在路邊的一個勉強稱得上飯鋪的簡陋房間里吃飯。秋深了,風從門縫窗縫擠進來,不懷好意地抽打在人身上,涼颼颼地讓人只能縮起脖子打寒顫。我與同伴搶先選了一個能照到陽光且避風的位置坐下。她牽著男人走進來,環(huán)顧四周,向我們這張桌子走過來。十人一桌,只有我們這里還空著兩個位子。
也許是天生的悲憫性情,抑或是特別的生理怪癖,我有種奇葩得難以言說的毛?。撼燥垥r不能聽、更不能看與傷殘病痛有關(guān)的任何話題和影像,否則胃內(nèi)翻江倒海,胸中波濤洶涌,難受至極,嚼不了,咽不下。所以當她將男人安置在我正對面坐下時,我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我與那個有著怪毛病的自己激烈地斗爭著。在飯菜端上來的那一刻,我還是沒能戰(zhàn)勝自己,不顧全桌人的側(cè)目,拉起同伴,逃離了那張桌子。我這太過明顯的嫌棄、躲避的舉動,一定將她傷害得不輕——她的眼睛明鏡似的。我的歉疚之心也讓我的那頓午飯吃得味同嚼蠟。
此后的行程,好多次我都想找機會接近這對男女,想為自己的丑態(tài)向她致歉,也試圖探究二人的狀況。但她很敏感。她看上去并不想和任何人交談,不愿意滿足大家的好奇心。看見有人靠近她,她要么將身子轉(zhuǎn)向男人,牽起他的兩只手,和男人湊成一個“攻不破”的圓,無聲地防守;要么牽起男人的一只手,緩慢地踱步走開,走到遠離人群的地方,明明知道他看不見,仍然指點著周圍的山水草樹,為他描述眼前的景色,沉浸在只有她和他兩個主角的故事中,任誰也別想獲取他們的秘密。
她或許是受到過太多外來的傷害,就像我在那頓午飯前對他們做的侮辱性的“背叛”一樣,所以才這樣的謹慎和警覺吧。
走進九寨溝,我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無與倫比的景色強行拽走了。但是,游玩的間隙,我會突然想起同行的她和她牽著的那個男人,找尋兩人的身影,想知道她會用怎樣的語言為男人講述九寨溝的山山水水,男人又是如何借助她的言語來想象九寨溝獨特的美。還有就是我一直想向她和他說卻再也沒有機會說出的那句話: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