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真是奇怪,忽而熱浪滾滾,窒息得人仿佛要蒸發(fā)了一樣,明明渾身都擰得出水來,卻焚心煎熬猶如困獸抓撓;忽而又纏綿哽咽,雨下個不停,青苔冒得到處都是,陰郁得不懷好意,把每個日子都過得皺巴巴的,零亂又疲憊。其實是不想在這樣懨懨的日子里出門的,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我的手表罷工了,只好大中午地趕去修理。

白蘭花就是在這個焦躁的時候映入了我的眼簾。當我急忙忙轉過一條胡同,她們正恬靜地躺在一位老人臂上挽著的竹籃里,陣陣清香傳來,干凈又簡單。而我的心,也于這一瞬間沉靜下來,竟還有了一絲驚喜——相逢不如偶遇,這句話真是適用于一切邂逅。

小的時候,這個季節(jié)里媽媽常在下班回來買上一大捧白蘭花,用手帕細心地兜好,再用細棉線每兩朵串在一起,別在我們的衣襟上,香氣縈繞在我們的衣角鬢邊,連呼吸里都沾染了隱約的恬淡。而我和姐姐這兩個野丫頭在這個時候也規(guī)矩斯文起來,生怕碰壞了白蘭花嬌柔的花瓣。總是要戴到她們全憔悴成深紅色了,才依依不舍取下來。還有我的外婆,這位一生酷愛整潔干凈的老人,在夏天總喜歡穿潔白的對襟衫坐在穿堂里納涼,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白蘭花別在她的中式衣紐上,說不出的雅致高貴。

思緒拉回眼前,我蹲下身來,買了一大捧白蘭花,我要拿回去送給我的媽媽和姐姐,以及我親愛的朋友們,讓大家在這個寡淡無趣的雨季里一起來享受白蘭花的芬芳,重溫久違的記憶。

好不容易在一條陋巷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面里找到了修鐘表的地方。這個地方未免也太破敗了,門面還是木板拼裝的,里面擺滿了我小時候經常見到的那些座鐘、手表以及零部件什么的,既親切又熟悉,恍惚間又回到了八九十年代,那個時候覺得這些東西真是五光十色、琳瑯滿目,加之修鐘表是個細致又精巧的活兒,那些鐘表匠們總是表情嚴肅又態(tài)度傲慢,使整個鐘表店都充滿了神秘又炫目的光彩。

如今很難尋覓到那么貴族氣十足的鐘表匠了。站在這灰暗陳舊的店堂里,逆著光看這位上了年紀的鐘表匠坐在古舊的柜臺里,真像一幅油畫,凝重又莊嚴。他的神情看起來很專注,手指靈活,動作迅速,完全沒有了此前的老邁呆滯,倒有了幾分優(yōu)雅從容。我想,職業(yè)特別是技術性極強的職業(yè),其實真的是一種靈魂的舞蹈,無關你的年齡和體質,只要一進入工作狀態(tài),天地萬物剎那間清空退場,整個世界都是你的舞臺,那種恣意的生動與忘我的激情,真令人感動。

白蘭花與鐘表匠其實都是我們平常再熟悉不過的一道街頭風景線,在小城悠長緩慢的日子里,他們就像時間帷幕上點綴著的零星碎花,怡然自得地享受著他們的時光,似乎與我們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可是,在人的一生當中,能夠感動我們的恰恰是這些毫不起眼的小花朵,是他們串起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場景,讓我們于街頭巷尾匆匆行走時會驀然回首怦然心動,甚至迸出淚光。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能夠讓我們觸碰到純真,撫摸到美好的,難道僅僅只有白蘭花和鐘表匠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