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海的兒子”,著名海洋生物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第一至四屆民盟山東省委副主委曾呈奎曾這樣說。曾呈奎院士是中國海洋科學主要開拓者之一和中國海藻學研究的奠基人之一,他和他的團隊查清了中國海藻資源的分布及區(qū)系特點,摸清了海藻資源“家底”,推動了中國海洋生物學和水產事業(yè)的發(fā)展,在國際和國內都享有崇高聲譽。他深愛著為之奉獻了一生的中國海洋事業(yè),依他遺愿,曾呈奎院士的骨灰撒在大海之中,與海洋永遠相伴。每當我看到大海,便很自然地回憶起與曾老一起工作、生活的點點滴滴。
嚴謹治學,一絲不茍
曾呈奎對工作要求非常嚴格。上世紀50年代,他規(guī)定年輕人每天上午上班后第一個小時為雷打不動的看文獻、學外文時間,以提高研究理論和外文水平。他要求在實驗時嚴格按操作規(guī)程進行,絕不可出現(xiàn)假數(shù)據(jù)。一旦出現(xiàn)了不應有的誤差,他必定馬上糾正,并嚴厲批評。
即便是已公開發(fā)表的文章,他若發(fā)現(xiàn)其中數(shù)據(jù)或敘述有誤,也會毫不猶豫地公開糾正。例如,1954年9月在《植物學報》上發(fā)表《甘紫菜的生活史》一文后,經過一年的繼續(xù)觀察研究,曾呈奎發(fā)現(xiàn)該文表解中表明的“絲狀體階段在水溫達到15℃—17℃以上時就能產生殼孢子”不夠精確。實驗證明,絲狀體在15℃—20℃的水溫條件下才能大量放散殼孢子。所以,他于1955年9月在《植物學報》上公開發(fā)文修訂,糾正了原文的錯謬。
曾呈奎研究紫菜生活史時,曾把絲狀體放散出來的孢子命名為“殼孢子”。但是“殼”字有人讀“qiào”,有人讀“ké”。字典里兩種讀音都有,又都釋義為“堅硬的外皮”。為了確定統(tǒng)一的正確讀音,曾呈奎便去請教一位“老北京”,最后確定殼孢子的“殼”讀“ké”音,自此大家便都采用這樣的讀法。
多少年來,人們一直習慣說“海帶養(yǎng)殖”“紫菜養(yǎng)殖”“海藻養(yǎng)殖”,曾呈奎自己也這樣說。但是,習慣并不等于正確。到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曾呈奎總覺得這種叫法不恰當。植物習慣上稱為“栽培”,例如“栽培果樹”“栽培蔬菜”等;動物才叫“養(yǎng)殖”,例如“養(yǎng)殖豬牛”“養(yǎng)殖魚蝦”等。從未聽說“養(yǎng)殖蔬菜”“栽培牛羊”的。海藻是植物,生產海藻理應叫做“栽培海藻”。所以,曾呈奎提議把“海藻養(yǎng)殖”改為“海藻栽培”,立即得到專家和生產人員的贊同。曾呈奎、王素娟、劉思儉等編著的專著《海藻栽培學》1985年出版,自此,廣大水產工作者便都采用“海藻栽培”的叫法。
曾呈奎從不盲從,而是按實際情況確定科研方針和方法。上世紀50年代初,國內掀起一股學習蘇聯(lián)米丘林、李森科的熱潮,水產養(yǎng)殖方面的一些科技人員也卷入其中,又摻進一些政治因素,大有壓倒一切的氣勢。但曾呈奎沒有隨大流,他冷靜地思考后指出,我們有我們的具體情況,不能盲目照搬蘇聯(lián)的理論。正是因為他堅持自己的研究思路,終于取得了一系列卓越成果。
親賢愛才,獎掖后進
1946年,曾呈奎在山東大學任教期間,創(chuàng)辦了植物系和水產系,擔任植物系主任、水產系代主任,并和童第周共同創(chuàng)辦了海洋研究所,擔任副所長,希望盡可能多地培養(yǎng)海洋科學人才。同時,他積極招聘賢才,擴充海洋科學隊伍。曾呈奎從美國請回海洋學家赫崇本教授,從全國各地請來鄭柏林、薛廷耀、王祖農、李冠國、景振華、婁康后、吳尚懃、張峻甫、王貽觀等先生,使山東大學的海洋科技力量空前壯大。1949年,他和赫崇本、景振華、婁康后等人合作,開設“海洋學通論”課,全面講述海洋學,為海洋系的成立奠定了基礎。曾呈奎利用辦海洋研究所僅有的一點經費,資助了海洋生物學家鄭重先生,作為他從英國回國的旅費。
1954年底,曾呈奎利用中美大使級談判,請中方向美方要求交換回被美國政府無理限制回國的著名物理海洋學家毛漢禮教授,為中國科學院乃至全國的物理海洋學研究打開了局面。1950年代末,曾呈奎又聘請著名遺傳學家方宗熙和生理學家徐科等一批“陸地”科學家來做兼職研究員,共同發(fā)展我國的海洋科學事業(yè)。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第一代骨干科技人員大多是經他引進的,這些人在我國海洋科學事業(yè)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曾呈奎一貫重視培養(yǎng)中青年科技人才,他考察和選拔人才的原則和方法嚴格精準,極少出錯。他愛護人才,積極培養(yǎng),言傳身教,誨人不倦;他還安排業(yè)務骨干們給青年研究人員定方向、定任務,實行傳、幫、帶。“文化大革命”后,他更抓緊對人才的培養(yǎng)。他諄諄告誡有關負責同志:“文化大革命”耽誤了十多年,人才難得,一定要抓緊培養(yǎng)。他寄希望于年輕人,常常當面施教,指導他們把握研究方向,抓住關鍵問題。需要時,他還做實驗示范,幫助總結工作,研究經驗教訓,指導他們寫研究報告和論文。他對每一位推薦到國外訪問或深造的中青年科技人員都嚴格審查,面談數(shù)次,幫其選擇學習單位和導師,安排回國后的工作,使每位被派出去的青年骨干都能學到真本領,回來報效國家。多年來,他利用自己在國際上威望高和學術友人多的優(yōu)勢,先后推薦和選送了數(shù)十名中青年海洋科技人員出國學習和開展合作研究。
平易近人,誨人不倦
曾呈奎雖是著名科學家,但從不擺名人架子;他多年擔任領導工作,也從來沒擺過官架子。即使是只與他交往過一兩次的人,不管在什么場合再相遇,他都能立即認出,并主動打招呼。倘或友人遠道而來或長時間沒見面,他會伸出兩只粗壯的手緊緊握住對方,甚至讓人感到有點疼,接著用力在友人肩上猛擊一掌,伴隨著他獨有的爽朗笑聲,使整個氣氛頓時熱絡起來,任你有多少惆悵、不快或拘謹,也全都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熱情豪爽,樂善好施。對來訪者熱心接待,對同事朋友大方款待,對有困難者慷慨解囊??萍既藛T和他沒隔閡,工人師傅愿意接近他,他的朋友囊括社會三教九流。
為了保證他有足夠的工作時間,秘書曾把來訪的群眾盡可能安排給有關職能部門去接待。曾呈奎知道后,語重心長地對秘書說:“不能這樣。同志們有問題、有困難才來找我,我有責任幫助他們,使他們更好地工作。”為此,他專門規(guī)定了接待來訪日,有重大問題或緊急問題隨時接待。在辦公室、在家里、在院子里、在回家的路上,不管在哪里,他都能隨時隨地與群眾交談,細心聽取他們的意見;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他都樂意幫助群眾排憂解難。
青年人在科研工作上遇到問題,他會主動幫他們理清思路,把握方向,教他們思考問題的方法,不厭其煩,直到教會為止。所以,在他身邊工作的科研人員大多有突出成就,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
他常幫人審稿,發(fā)現(xiàn)稿件中的問題時,便找作者當面指導。首先指出問題,然后從數(shù)據(jù)整理、分析方法、論文內容到撰寫格式、文字敘述、文獻引用等逐一與作者討論,幫助修改。他總以教會為準,有的文稿反復修改達五六次之多。一般青年人經他審閱一次論文,都能在科研上思路大開,基本掌握論文寫作方法,學術水平明顯提高。
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海洋實驗生物學家婁康后研究員曾說:“曾呈奎先生有海洋般博大的胸懷,不僅能容納各種不同的學術見解,而且能與各種不同性格的人共事。”“如果我能為來世選下職業(yè)的話,我還選海洋研究,仍然跟著曾先生一起工作。”
勤儉·惜時·拼搏
曾呈奎很早就有樂善好施的美譽,幾十年來受到他接濟的人數(shù)不清有多少。上世紀40年代后期,物價一日數(shù)漲,絕大部分教師和學生的生活都很困難。為了改善師生生活,他經常出資組織師生聚餐。50年代初山東大學水產系一畢業(yè)生很想留校學習海藻學等課程,但因沒有經濟來源難以如愿。曾呈奎得知后,便按月供給他生活費,幫助他達成心愿。
但是,在工作上花國家的錢和在個人生活消費上,他卻是精打細算。
1950年,國家百廢待興,僅能撥給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的前身——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青島海洋生物研究室15000元開辦經費。為了節(jié)省經費,曾呈奎經常帶婁康后、任允武等年輕人騎自行車到青島市敵偽物資處理處購買便宜物資供建室用。70歲以前他很少坐小汽車上下班,都是騎自行車。路上有大坡,他騎車又快,一次發(fā)生車禍后,所里決定禁止他再騎自行車。平日,他給工作人員寫便條,常把過期的臺歷紙翻面再用;用過的信封也常將正面劃掉,再在背面用粗鉛筆或彩筆寫上“交某某某收”;他和秘書常把收到的書刊的包裝紙和打包繩收藏好,以備再用。
平日他都穿極普通的衣服,所里統(tǒng)一發(fā)的西服套裝,他一穿就是十幾年。他最反對浪費食物,無論野外考察還是出外開會,從不挑食,也從不剩飯菜??吹接腥顺砸恍┤右恍?,就提出批評。他認為艱苦樸素是一種美德。
在工作上,他從來都是雷厲風行的“拼命”型。上世紀30年代,兵荒馬亂,他冒著生命危險到人跡罕至的沿海地區(qū)采集標本。40年代在美國,他定期潛入十米深的海底觀察實驗。50年代,他創(chuàng)建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同時開展幾個課題的研究,參與領導全國海洋普查,白天忙不完,夜里常常通宵達旦地工作。三年困難時期,他和大家一樣吃野菜和他提倡的小球藻。70年代,他領導西沙科學考察,白天冒著40℃的高溫在海里一干就是幾個小時,臉上都曬爆了皮;晚上還要借燭光在顯微鏡下分析鑒定當天采集的標本。哨兵就不理解“他為什么每晚都不睡覺”。這是他多年來給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哪怕不睡覺,當天的事情也一定要做完。1984年,他從領導崗位上退居二線,擔任名譽所長,但在工作上仍處在一線。做實驗、看標本、寫文章、開會、接待來訪,或者出差、出國,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仍嫌不夠用。雖然年事已高,但他仍然堅持工作到凌晨一兩點甚至四五點,通宵不合眼的情況也并不少見。與他一同出差或出國的人雖然都比他年輕得多,但誰也無法和他的“極少睡覺”相比。他長年累月如此,真是神奇!
曾呈奎的工作效率非常高。采集快、鑒定標本快、做實驗快、寫文章快、審稿快,一期《海洋與湖沼》學報或英文《中國海洋湖沼學報》的全部稿件,他一夜就能審完,從未拖過時間;而且審得很仔細,錯誤和問題都另用紙寫出,很少遺漏。
曾呈奎說:“時間不等人,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努力干,才能趕超世界先進水平。”“一個人悠悠哉哉地混日子不干活,于己于人都無用,白白浪費人生,活著也沒意思。活著就要給人民做點有益的事。”“人生只有一次,何不轟轟烈烈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