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好茶,除了色、形、香、味能給我們帶來愉悅,還能帶給品茗者一種被稱為“韻”的美妙體驗。譬如,普洱古樹茶的“古韻”、普洱熟茶的“陳韻”、武夷巖茶的“巖韻”、安溪鐵觀音的“音韻”等。

“韻”并不具象,幾乎難以用言語來準(zhǔn)確地表達,因而在描述“茶韻”時我們常常會聽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說法。但是,佳茗也正因為有“韻”,引得無數(shù)愛茶人競折腰,且生生不息。

“茶韻”之辨:“韻”為何物?

關(guān)于“茶韻”,從故紙堆中難以找到十分明確的表述,至多是只言片語。

以“韻”來品評茶葉品質(zhì),最早出現(xiàn)于唐人楊曄所撰的《膳夫經(jīng)手錄》:“潭州茶,陽團茶(粗、惡),渠江薄片茶(有油、苦硬)、江陵南木茶(凡下),施州方茶(苦、硬),以上四處,悉皆味短而韻卑。”宋徽宗趙佶在評價福建的“建茶”時說:“茶之為物,擅甌閩之秀氣,鐘山川之靈稟……中澹閑潔,韻高致靜,則非遑遽之時可得而好尚矣。”那么,“韻”究竟為何物?

北宋詩人、散文家范溫與王禹偁曾有一次關(guān)于“韻”的對話。范溫云:“有余意之謂韻。” 王禹偁曰:“余得之矣。蓋嘗聞之撞鐘,大聲已去,余音復(fù)來,悠揚宛轉(zhuǎn),聲外之音,其是之謂矣。”茶韻亦然。它雖看不見,摸不著,但品者都能感覺它那微妙的存在。

其實,陸羽在《茶經(jīng)·五之煮》中所提到的“雋永”,即可視為“韻”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對于“雋永”的注解是:“至美者曰雋永。雋,味也。永,長也。味長曰雋永。”歷史上,把茶之韻品得最精彩也最淋漓盡致的當(dāng)屬與茶圣陸羽同時代的盧仝和皎然。盧仝《七碗茶歌》云:“一碗喉吻潤……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皎然《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如此品茶,可謂品出了境界。

后來,隨著越來越多愛茶人對“韻”產(chǎn)生細膩、深刻的感知,他們精細敏銳的味蕾品出了更多的名茶之“韻”,如安溪鐵觀音之“音韻”、鳳凰單叢之“山韻”“蜜韻”、西湖龍井之“雅韻”、太平猴魁之“猴韻”等。茶之“韻”是茶之香、味帶來的感官體驗與品飲時精神領(lǐng)悟的綜合,是身與心、內(nèi)與外、虛與實的有機結(jié)合。

佳茗之“韻”:啜過始知真味永

雖然不同類別、不同品種的茶有著不一而足的“韻”,但好茶的“韻”還是有共性的。綜合多年來的品茶心得體會,并參考古今賢達的“珠玉”,竊以為但凡佳茗,其韻有“清”“甘”“活”三大特質(zhì)。

清:自然清純

第一,茶是自然的。綜觀全國的名優(yōu)茶產(chǎn)區(qū),幾乎沒有一處不是生態(tài)環(huán)境得天獨厚,或山高谷深,或林茂泉幽,或云纏霧繞,如詩如畫。就以有著“世界上最大的古茶樹王國”之稱的勐海為例,古茶樹多生長在茂密幽深的原始森林中。雖歷經(jīng)千百年,我們依然有幸見到它們挺拔偉岸的風(fēng)姿,尤其是古樹茶那純凈質(zhì)樸的原野氣息或者說山野氣韻,令人陶醉不已。

第二,內(nèi)質(zhì)是純凈的。一泡好茶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jié)果,“一半天做,一半人做”,這在古樹生茶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比如,茶青講究“純料”,要求不摻入其他非古樹茶。茶青經(jīng)殺青、揉捻,進入最后的干燥工序時,就交給陽光來完成,正如明代田藝蘅云:“芽茶以火作者為次,生曬者為上,亦更近自然,且斷煙火氣耳。”當(dāng)它被壓成餅后,在經(jīng)年累月的存放過程中便由時間來接管,化作了“陳韻”。因此,一片有“韻”的古樹茶,其香、味都應(yīng)是純凈無雜、無異。

第三,茶湯是清澈的。不同于香氣、滋味,茶湯是可見的。它雖非“韻”的組成部分,但它至少有助于我們“賞韻”。絕大多數(shù)好茶,其茶湯必是清澈明亮,迎光而視,很通透。

甘:清甜甘美

陸羽說,“其味甘,槚也。不甘而苦,荈也。啜苦咽甘,茶也”。茶雖有不同,但認為“甘”是好茶之韻的體現(xiàn),古今的觀點是完全一致的,如“甘滑杯中露”(蔡襄《即惠山煮茶》)、“舌本常留甘盡日”(陸游《喜得建茶》)。不過,“甘”有先后之分。其一,茶湯一入口就感覺甘醇;其二,入口略感苦澀,但很快回甘,唾液慢慢分泌,喉嚨感到甜美滋潤。

其實,苦澀并不等于茶質(zhì)差。恰恰相反,正因有苦澀的存在,茶湯滋味才更飽滿豐富,關(guān)鍵看苦澀能否迅速化開。就普洱茶而言,“苦盡甘來”在許多名山名寨古樹茶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因此,一些廠商在加工拼配用于“走量”的普洱茶餅時,往往會以一些苦澀味較重的茶為“味精”,以進一步增強茶餅的口感。

活:內(nèi)蘊活性

鮮葉從茶樹上脫離,經(jīng)過加工,變成干茶。水分的大量流失并不意味著它已經(jīng)死亡,恰恰相反,通過沖泡,它又會獲得新生。不過,好茶之“韻”還不止于此,它們是有活性的。清人梁章鉅在品賞武夷巖茶時,就十分推崇茶的活性,他說:“再等而上之,則曰活,甘而不活,亦不過好茶而已。活之一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矣!”

而普洱茶,不論生熟、新陳,也都應(yīng)具有活性。通?;钚院玫钠斩枋蔷邆滢D(zhuǎn)化空間的,值得存放。也許,它的香氣不會很高揚,但有內(nèi)蘊香氣溶在茶湯中?;钚院玫钠斩?,縱是存放多年,重新啟封時,在水的洇潤下仍鮮活依舊。

生生不息:一葉恒久遠

茶,若從神農(nóng)嘗百草時代第一次被人們發(fā)現(xiàn)、利用算起,迄今已有5000多年的歷史。在世界茶樹的發(fā)源地——云南,還保留著許多珍貴的古茶樹。它們安然無恙地存在,讓我們在閱讀1200多年前的《茶經(jīng)》時才不至于只能憑借想象。

曾幾何時,一顆顆茶籽從這里開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漫長的旅程,走向更廣袤的遠方,成就了中國“世界第一產(chǎn)茶大國”的地位。流傳至今,茶依然是我們最親密、最親切的日常之飲,生生不息。

在生活中不朽

正如一滴水,只有融入大海才能永不干涸,茶正因以各種方式融入我們的生活才得以不朽。我們常說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或“琴棋書畫詩酒茶”,皆有茶。茶既可為提神解渴、消食解膩而飲,亦可為吟詩作賦、揮毫潑墨而飲,無論雅俗,皆有“韻味”。

茶為國飲。在這片96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幾乎沒有哪個地方、哪個民族不飲茶。在新疆、青海、西藏、內(nèi)蒙古等地,“寧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無茶則病”是那里的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在彩云之南,中國少數(shù)民族最多的省份,各民族茶文化異彩紛呈:布朗族的酸茶、哈尼族的土鍋茶、白族的三道茶、拉祜族的烤茶、傣族的竹筒香茶、基諾族的涼拌茶、納西族的龍虎斗……這些特色鮮明的茶俗都與普洱茶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茶為萬病之藥。神農(nóng)氏以茶解毒,雖無法視為信史,但至少能證明一點:茶最初是作為藥用的。在當(dāng)代,隨著茶業(yè)科技的日新月異,茶中越來越多的保健成分、功效及作用機理被探明,“飲茶有益健康”已是所有飲茶者的共識。同時,漢唐遺風(fēng)濃郁的“烹煮法”亦為飲茶增添了不少古韻古趣。

茶還深刻影響著我們的生活。迎賓、會友、拜師、敬老、婚喪、祭祀、年節(jié)……皆少不了一杯茶。作為一種文化,它的“韻”早已深深鈐入了我們的魂脈,成為永恒的文化印記。

穿越時空賞“古韻”

在龐大的中國茶家族中,普洱茶是最有時空感的,而它的“韻”也正是來自交錯的時空。

先從“茶之初”說起。在坐擁世界最豐富茶樹資源的云南,我們遇見的每一棵古茶樹,無不跨越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時空。滄海桑田或改朝換代,與它們處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早已被時間湮沒,而它們卻在與時間的頑強抵抗中依然枝繁葉茂地挺立在世人面前,讓我們仰望、膜拜。它們又是那么無私,無需人為灌溉施肥,僅靠吸收陽光、雨露及土壤養(yǎng)分,就能年年發(fā)新芽,滿足我們舌尖上的欲望。

茶青被制成茶、壓成餅后,又進入一個嶄新的時空輪回。它被時間封印,卻又把時間消融,化為自身品質(zhì)的一部分。10年、15年、20年、30年……當(dāng)它重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時,往往會讓人倍感驚艷——葉片在水中慢慢蘇醒,沁出了稠滑圓潤的茶湯,流過舌面,曾經(jīng)的青澀變成了醇厚甘甜,入喉生津不已。

變化無窮的魅力

因“韻”而流傳的佳茗,其魅力還在于變化。因為有變化,不僅讓茶有神秘感、新鮮感,還給品茶賞韻帶來了無限樂趣。

以普洱茶為例,存放年限不同,變化也不同。譬如,新茶經(jīng)過干倉存放后,茶多酚含量下降,形成了普洱茶“越陳越香”的特質(zhì)。普洱茶的變化還有空間的維度,空間又分為產(chǎn)地和倉儲地。普洱茶的產(chǎn)區(qū)主要有西雙版納、普洱和臨滄,名山名寨眾多。且不說其他地方,僅勐海就有布朗、賀開、南糯、帕沙、那卡、保塘、曼糯、巴達等多個名山頭,每一處又有多個名山寨,所產(chǎn)之茶風(fēng)格不一。茶青成茶后,又分銷到各地,貯存在不同的地方,因每一地的氣候、溫濕度等倉儲環(huán)境產(chǎn)生不同風(fēng)味,如香港倉、東莞倉、大馬倉、昆明倉等。就算同一品種、年份、等級、批次的茶,往往也會因倉儲地不同,而有著大相徑庭的口感。此外,品種、季節(jié)、天氣、沖泡方式、心情等變化,也都會影響到“韻”的表達。

所以,嬗變多姿的普洱茶就像是一本讀不完的書,耐人尋味。

品佳茗之韻,有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說不清,道不明,唯細品慢啜,方能心領(lǐng)神會。卿卿佳茗,韻傳香流。在一盞溫馨愜意的時光中,我們能深切感受茶那無盡的魅力和生生不息的活力。它的韻致,歷久彌新。

(作者單位:茶道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