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14歲的我獨自去山里采榛子。附近幾座小山上的榛子早已被人們采光了,轉(zhuǎn)悠了大半個上午,我依然收獲寥寥。不想空手而歸,我一股勁兒往前走,翻過一道道山梁,穿過一塊塊荒草甸子,來到一座罕有人至的山谷,找到一大片榛子樹,那上面結(jié)滿了碩大榛子,我歡喜地一通采摘,很快就采了一大袋子。

背起袋子要往家里走,我忽然感覺雙腿有些沉重,但不能過多地歇息,必須抓緊時間趕路,因為天色已暗下來了。還好我沒有迷路,明月升起時,我看到山下村子里升騰的炊煙。

一時興奮,我沒留意腳下,被一個草環(huán)猛地絆了一下,突然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倒了,手被鋒利的荊棘劃了兩道口子,疼得我坐地上呲牙咧嘴。

我挪動著像灌滿鉛的雙腿,終于邁進了家門,幾乎累癱了。母親趕緊幫我摘掉褲角上沾著的蒼耳,又拿過針線幫我縫補被樹枝剮破的袖口。

我得意地將滿滿一袋榛子倒出來,母親立刻批評道:“這么大了,做事還毛毛草草的,你也沒好好看一下,你背回來的榛子有仁嗎?”

“怎么會沒有仁呢?”我立刻砸開一顆榛子,奇怪啊,竟然是空的,再砸一顆依然如此,我不甘心,繼續(xù)不停地砸,地上只有一大堆空殼,沒砸出一粒榛子仁。

“怎么會這樣?”我沮喪至極,辛辛苦苦背回家的,竟然是一堆無仁的空榛子,母親居然一眼便看出,我卻毫不知情。

“看到那一大片沒人采的榛子,你肯定是光顧著高興了,忘了先磕開一顆,仔細查看一下里面有沒有榛子仁。要知道,眼睛有時也會騙人的,你也沒想一想,為什么那么一大片榛子沒人采?難道真的是別人都沒看到嗎?這里面會不會有問題呢?”母親的分析非常準確。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忘記了動腦思考,就難免會收獲遺憾。

讀大三時,老教授在中文系上選修課《說文解字》,在講解“盲”字時,很自然地聯(lián)系到“忘”字,開導我們:目亡為盲,心亡為忘,有時候我們看東西,不單單要靠眼睛,還要靠心,有心之人縱然有時眼睛看不到,心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無心之人有時眼睛所看到的也可能是蒙騙自己的假象。

剛畢業(yè)那會兒,我在一所中學當語文老師,認真授課解惑,業(yè)余時間寫寫詩,日子過得挺充實。本市剛創(chuàng)辦的一家晨報,要招聘十名業(yè)余通訊員,我經(jīng)不住校友小劉的慫恿,跟他一起報名應聘。面試官是晨報新聞部陳主任,據(jù)說文筆非常了得,辦事干脆利落。

那天,參加應聘面試者逐一走進陳主任的辦公室,跟他面談十分鐘左右便回去等通知。排在我前面的郝睿是個帥氣的小伙子,畢業(yè)于北京一所名牌大學,他手里拿著一本書,據(jù)說是他讀大學時出版的。他躊躇滿志地走進去,十分鐘過去了,沒出來,20分鐘過去了,還沒出來,直到將近半小時后他才出來,陳主任居然送他到門口,還關(guān)切地問是否需要找車送他回去。我和小劉四目相對,心里共同的感受是:郝睿的優(yōu)秀,肯定受到了陳主任的欣賞。

坐到陳主任面前,我留意到桌上有一杯水,顯然是剛才給郝睿倒的,他卻沒給我倒水。陳主任只問了我?guī)讉€簡單的問題,七八分鐘后,便讓我叫下一位進來,他甚至沒站起身。小劉也只跟他談了五六分鐘就出來了,他也沒享受到倒水、送至門口這樣的禮遇。

出了報社的大門,我和小劉彼此安慰:估計沒戲了,該干嗎干嗎去吧。

一周后,招聘公示名單出來了,我和小劉赫然在列,郝睿的名字卻不在其中,我和小劉都驚訝不已。后來,我與陳主任熟悉了,一次閑聊時提及郝睿沒被錄用的事,陳主任輕描淡寫道:“那個小伙子確實挺聰明的,但喜歡夸夸其談,坐不住板凳,不適合搞新聞……”

事實證明,陳主任看人真準,他選聘的那批通訊員,有好幾個像小劉一樣后來都成了大報的名記者,我后來雖然沒從事新聞工作,也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聽說郝睿這些年頻頻調(diào)換工作,事業(yè)始終平平淡淡。

很多時候,我們總以為自己的眼睛是靠得住的,殊不知有時眼見并不為實,受某些假象迷惑而做出錯誤判斷,也會時有發(fā)生。所以,與其期望擁有一雙慧眼,不如擁有一顆慧心,置身于紛繁的世事之中,一顆聰慧的心會幫我們發(fā)現(xiàn)某些生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