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盟成立已近80周年,其間所涉人事,有的留存史冊,有的化為煙云。煙云已逝,多無跡可考,然留存下來的,仍難免敷衍失據,以訛傳訛。近期,筆者翻閱資料,發(fā)現(xiàn)江蘇戲劇界名宿周特生也有不少“戲劇性”的遭遇。

此“特生”,非彼“特生”

“5月,民盟支持的新中國劇社成立,民盟重慶市支部主委鮮特生任社長。”這是近期筆者讀到的一則民盟地方組織1946年的大事記。鮮特生,即鮮英,民盟誕生地“民主之家”特園的主人,略讀盟史,不難知特生。然而,特園“特生”,并非社長“特生”也。

1983年5月31日,《戲劇報》刊載了屈楚、周特生撰寫的《從現(xiàn)代戲劇學會到重慶新中國劇社》,比較詳細地介紹了重慶新中國劇社的籌建過程。

抗戰(zhàn)勝利后,曾經活躍在重慶的中國藝術劇社和中華劇藝社準備復原東下,為了保留話劇陣地,在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支持下,1946年春,陽翰笙和陳白塵在重慶中蘇文化協(xié)會發(fā)起籌建了現(xiàn)代戲劇學會,參與者還有屈楚、周特生、劉滄浪等,并得到中國青年民主社等團體和文藝界、新聞界的支持。學會成立后,排除重重困難,與中華劇藝社聯(lián)合在江蘇同鄉(xiāng)會、中央公園等地演出陳白塵的《升官圖》數十場,反響十分強烈,葉挺將軍、戲劇家陳波兒等觀看后都給予好評。中華劇藝社東下以后,學會為了能夠繼續(xù)演出,由周特生通過社會關系,從重慶電力公司的朋友那里弄到一張原重慶新中國劇社的登記證,并以歸元寺的一個竹棚為社址,正式成立了重慶新中國劇社。劇社選周特生為社長,屈楚、謝繼明、杜皋漢、劉滄浪、程謙謀等分別負責經理、編導等工作。劇社在極端險惡的情況下堅持斗爭,于江蘇同鄉(xiāng)會禮堂、抗建堂等處演出《牛郎織女》《春》《秋》等劇目,為中國革命話劇史篇寫下了光輝一頁。

雖然兩“特生”不是同姓,但也可算“一家”,民盟對重慶新中國劇社的支持是全方面的。社長周特生是中共地下黨員,但其公開的身份是民盟盟員,還擔任過民盟機關報《民主報》的副經理;劇社骨干屈楚、程謙謀等也是盟員;學會和劇社還先后在《民主報》開辟《舞臺》《吶喊》副刊,由劉滄浪負責編輯,呼吁戲劇界加強團結,積極參加爭取進步與民主的斗爭。此外,胡克林、馮克熙、趙一明等盟員參加了劇社在抗建堂、重慶美專等處舉行的座談會,支持重慶新中國劇社的文藝活動。

在1947年重慶“六一大逮捕”中,劇社有周特生、屈楚等七人被捕。劇社解散后,程謙謀繼續(xù)參加地下斗爭,后被捕,在重慶“一一·二七”大屠殺中殉難。

無獨有偶,當時上海也活躍著一個“新中國劇社”,為1941年在桂林成立、后經昆明遷來的民間劇社。該劇社1945年春到達昆明后,也得到了民盟的支持,聞一多曾直接參與演出的創(chuàng)作策劃,吳晗、楚圖南等也出席過劇社的有關活動。

周世楷,就是周特生

經過不懈的斗爭,終于在3月31日,田一平、羅克汀、李康、余揚明、唐弘仁、龍圣夫、孫文石、劉慕宇、張真民、張大昌、舒軍、屈楚、顏士奇、王穎冰、周特生、仲秋元、唐珍潤、周世楷、張明泛、藍國農、熊鴻嘉、何舒杰等28人獲釋(其中中共黨員八名)。

這是杜林所作《梁漱溟營救進步人士紀實》中的一段文字。略知情者不難發(fā)現(xiàn),此段文字有明顯的錯誤:一是進步人士獲釋的時間是兩個時間,并不僅是3月31日;二是獲釋的人數不是28人,而是21人。此外,筆者又在其中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所列名單不是21個,而是22個。那么這多出來的一個又是誰呢?

范樸齋是這次營救的直接參與者,據他的日記可知:放人的時間分別為3月30日和3月31日,分別為18人和3人,共21人。日記所列名單與前文比對,就多了一個“周特生”。

又是周特生!

查周特生的相關文章,他的確有被捕及被營救出獄的經歷。前文22人名單中,周姓共兩人,“世楷”與“特生”的意指也切近,會不會是同一人?筆者電話詢問與周一同脫險的唐珍潤,得到的答案是,“好像周世楷是教師”,未能解惑。

近期,筆者整理民盟編年史,終于找到答案。

1947年7月11日《申報》第一版刊登了關于“六一大逮捕”之后重慶警備司令部處置被捕人員的情況:

在押之三十二人,均處情節(jié)重大者,如張怒滬,為前民主報經理兼印刷廠廠長,李弘仁為民主報主筆,羅可汀為西南學院教授,仲秋元為三聯(lián)書店經理,周世楷為新中國劇社社長。以上諸人均為中共對外關系委員會委員,自為國法所不容,但為愛護青年起見,如能幡然性情,改過自新,即可酌予釋放。

“周世楷為新中國劇社社長”,可見,周世楷就是周特生。確定無疑!

是周特生,不是古承鑠

“《把牢底坐穿》是一首現(xiàn)代詩。這首膾炙人口的不朽詩篇,是革命烈士何敬平于1948年夏,在國民黨中美合作所渣滓洞集中營寫下的。”這是百度百科關于《把牢底坐穿》的簡介,在“背景簡介”里還有“由難友周宗諧譜曲后在獄中傳唱”的表述。

而在之前,這首歌的作曲者曾經被注為古承鑠。進入改革開放時期以來,多篇文章又說這首歌的詞作者是何雪松、曲作者是周特生。

還是周特生!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筆者綜合相關資料,作簡要梳理。

周特生“六一大逮捕”入獄后,繼續(xù)與獄中難友一起通過多種形式開展斗爭。次年春,一次放風時,何雪松佯裝與周特生聊天,將一個很小的紙團塞到周的手中,并小聲叮囑說:這是我寫的一首詩,請務必替我譜上曲!周特生的音樂知識有限,但他不負重托,幾次修改后,借一次放風機會把歌譜交給了何雪松。歌曲《把牢底坐穿》很快在渣滓洞里傳唱開來。

重慶解放后,羅廣斌、楊益言等倡議編寫了烈士詩集《囚歌》,交重慶人民出版社出版。其中這首詩的署名是何敬平烈士,曲作者是古承鑠烈士。1960年代初,楊益言就曾經聽藍國農說過《把牢底坐穿》的詞作者應為何雪松(民盟盟員、后被追認為中共黨員)。1996年年底,楊益言到北京開會,從仲秋元那里得知這首歌的詞作者是何雪松、曲作者為周特生。這一說法還得到周特生、蕭鐘鼎、傅伯雍等的證實。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張冠李戴的情況?被營救出獄后,周特生就離開了重慶,而到重慶解放時,很多知情人也不在重慶。據周特生回憶,楊益言從仲秋元那里得到情況后,“特地到我家來,向我道歉,說解放初你離開四川太早,沒有找到人……所以有失誤”。周特生對此表示,“死者為大”,一切榮譽應該屬于遇難烈士,自己沒有必要爭這個署名。

如此看來,《把牢底坐穿》的曲作者的確是周特生。發(fā)生在“特生”身上的誤會已經太多,百度百科所謂作曲者“周宗諧”的說法,就不必再刨根問底了。

新中國成立后,周特生參與創(chuàng)立了江蘇省話劇院,創(chuàng)作或執(zhí)導了《浪潮》《下里巴人》《阿Q正傳》《路漫漫其修遠兮》等40多部大型話劇,撰寫了長約10萬字的話劇學術論文《導演必須死在演員身上》。

2008年12月28日,周特生在南京病逝,享年90歲。

(作者單位:民盟重慶市委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