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主同盟成立80周年,我的心游弋在過去與現(xiàn)實之中,情不自禁地心緒翻騰、心潮澎湃,一時間百感交集,猶見“春來江水綠如藍”。

我與民盟的情緣濃醇深厚,卻似乎又有些奇妙瑰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父親大學畢業(yè),他崇尚民盟前賢陶行知先生創(chuàng)立曉莊試驗鄉(xiāng)村師范的平民教育思想,“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毅然來到一個偏僻的山區(qū)小縣“鋤頭舞歌”,參與創(chuàng)辦當時全縣的第一所初級中學。此后我來到了人間,父親格外莊重地給我起名叫“曉莊”。待我成年之后,偶然讀到羅隆基先生的一篇演講,才懂得了“曉莊”的含義:“曉”就是天亮,“莊”就是家園,“曉莊”即“天亮的地方”??磥?,我在冥冥之中就和民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情緣,割不斷、舍不去,恰似一首歌曲中所唱的那樣,“當我左手握你右手,腳步?jīng)Q定跟你走”。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那個特殊年代里度過的,讀得最多的是偉人文章。記得學習毛澤東同志的《別了,司徒雷登》,“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愿屈服”,令人肅然起敬;繼而讀聞一多先生《最后一次講演》,“正義是殺不完的,因為真理永遠存在”,讓人頓生豪情;又讀到李公樸先生的悲壯之語,“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今天我兩只腳跨出門,就不準備再跨回來”,使人熱淚滿襟……這一切,讓我知道在民盟的群體中,“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們不愧為民族的脊梁。民盟的人物形象,就像“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從此深深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

唱著“光榮屬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大學畢業(yè)后我留校任教,學校組織年輕教師觀看錢偉長先生論中國教育的錄像。先生的“新瓶”不能裝“舊酒”、實行高校“學分制”、“大學要有大師”等觀點,讓人如沐春風。在談心得體會時,我不知天高地厚,竟仿照拿破侖的口氣,說了一句“不想當教授的教師不是好教師”。適逢那時全國上下學習“當代保爾”張海迪,“是顆流星,就要把光留給人間”,而我追求“教授名利”的人生價值觀,與弘揚無私奉獻精神的時代潮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受到批評,一時感覺思想上“壓力山大”。有一位老師安慰我不要有心理負擔,“本來嘛,青年教師就要有當教授的愿望”,他的婉轉(zhuǎn)開導,為我解除了思想包袱,使我心生感動。不久后我知道這位老師是民盟盟員。與人為善,善解人意,成為我對民盟盟員最初的直接印象。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知道了更多的民盟那些人和事,如華羅庚、童第周、谷超豪、談家楨、馮友蘭、朱光潛、季羨林、任繼愈等,群星燦爛、閃耀天穹,很多學界泰斗原來都是民盟人物。就在我工作的學校,被譽為“寒溫統(tǒng)一創(chuàng)始人”“草珊瑚之母”等值得敬佩的幾位老教授,也是民盟盟員。高山仰止、心向往之,因此我熱切希望加入民盟組織。經(jīng)詢問,方知道入盟需要具備嚴格的條件,最起碼的要求是應取得中級職稱。自己還不夠格呢,怎么辦?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入盟成了當時激勵我努力工作的目標。1987年冬天,我被評為講師,第一時間就向民盟組織遞交了入盟申請書。經(jīng)批準,我終于成為一名光榮的盟員。

那一年,學校推行競爭上崗,我競聘為系主任。系里教師大多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或任課老師,真不知道該如何當好這個單位的“頭兒”。一頭霧水、宛如夢幻,缺乏管理經(jīng)驗的我,倏爾想起身為北大副校長的季羨林為新生看守行李、時任復旦大學校長的蘇步青冒雨參加學生座談會、堪為父輩的盟省委領導忙里忙外為人倒茶擦汗等情景……一幅幅畫面浮現(xiàn)于腦海,不起眼的小事彰顯了他們的人品,讓我懂得“跟著走”。以誠相待、持守真心,謙恭禮讓、嚴謹審慎,只有放低姿態(tài),人生才能行穩(wěn)致遠。民盟人做人處事的學問,教會了我放下單位“頭兒”的架子,掏廁所、掃走廊、抹門窗,我認真而又熱心地去干。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這么簡單,沒有想得太多,但有時芝麻大的小事卻能讓你得到人們的認可。

1997年金秋,87歲高齡的費孝通先生視察江西,贛鄱大地傳頌著他在視察期間的一些“鄉(xiāng)土足音”,令我深受教益和啟發(fā)。在贛南,他考察南康家具城,總結(jié)出16個字:“無中生有、有中生特、特在其人、人聯(lián)四方”;在南昌,他生發(fā)出人生的感慨:“老當益壯,留有余地”;在九江,他留下了珍貴贈言:“發(fā)展的關鍵要做好山水文章”;在廬山,他對“文化自覺”有了新的詮釋:“以佛養(yǎng)心、以道修身、以儒治世”……費老的民生情懷和人格風范,表現(xiàn)出那一代民盟知識分子處世的睿智目光和思辨火花,滲透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美美與共”的精髓,傳遞著實現(xiàn)中華民族“天下大同”的使命擔當,讓我深刻感悟到在實踐中提升素質(zhì)、淬煉自我的現(xiàn)實意蘊。

難忘2001年初夏,我參加民盟中央在北京香山舉辦的盟員中青年骨干培訓班,有幸當面聆聽了幾位大師級民盟領導的教誨。他們求真務實、言辭鑿鑿、有理有據(jù),不說空話套話,這是我當時的真切感受。至今,他們的一些話語仍銘刻在我記憶中。比如,丁石孫先生語重心長:中國的事情,不是“上任三把火”,靠喊口號就能夠解決的,需要切切實實做點事情;厲以寧先生娓娓道來:日?,嵤绿幪幪N含經(jīng)濟學道理,就像在寺廟里推銷木梳,要善于在市場困境中找商機,這就是經(jīng)營本領;馮之浚先生侃侃而談:要把自己培養(yǎng)成為“圖釘”式人才,既有專業(yè)領域的“尖”,又有廣博知識的“帽”,摁得進、拔得出。話風、文風體現(xiàn)作風。受此影響,在之后的從政生涯中,我不太喜歡講大而化之的官話,更愿意說一些明明白白的實話。

2007年民盟組織換屆,我擔任民盟地方組織主委,嘗到了民盟的“官之味”,“酸甜苦辣釀的酒,不知喝了多少杯”。做一個有“盟味”的官,不能擺官譜、耍官威,只有平易近人,勤勉奮進,才會受到尊重。在民盟之風的熏染下,我不忘那一雙雙眼睛,記住那一份份責任,盡力做好每一件事情。民盟作為參政黨,需要運用好建言資政、凝聚共識的“話語權”。多少年來,我努力效仿民盟前賢的言行,從人民群眾那里汲取營養(yǎng),勇于反映百姓訴求、吐露民眾呼聲。民盟增添了我的底氣,因此有了我在全國兩會期間的一些發(fā)言:“裸官”不得繼續(xù)為官、把“形象工程”打入冷宮、依法治理“附加費”、整治另類“吃空餉”、堅決克服“痕跡主義”、力戒形式主義的“唱高調(diào)”……都在社會上產(chǎn)生了熱烈反響。

民盟是什么樣的組織,集聚著一群什么樣的人?我想起法國著名人道主義作家羅曼·羅蘭的一句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我接觸到身邊一些民盟老同志,他們在平凡中展現(xiàn)偉大,令人心懷敬意。南丁格爾獎章獲得者章金媛,帶領萬余志愿者走進千家萬戶,為鰥寡孤獨、病痛殘疾者提供愛心服務,她的慈愛有著一種特別的美,溫暖著人們的心;90多歲的離休老干部張明生,拄著拐杖來到“民盟之家”,把不知積蓄了多少年的萬元“私房錢”全部用來交盟費;有著近70年盟齡的晏錫久,彌留之際情真意切地叮囑年輕盟員,“一定要站在民盟組織的立場去說話、去做事”。與他們相比,我們顯得很渺小,怎能因為有了一丁點兒成績,就像打足了氣的皮球,別人一拍就蹦得老高?

如今回想起來,我對民盟組織依然有很多愧疚,所做的一些事情離大家的期待還有很大差距,更無力幫助一些盟內(nèi)朋友實現(xiàn)各種絢麗多彩的人生夢想。即便如此,之所以大家能夠理解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只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因為我們都是民盟一家人。愛的是事業(yè),相聚為情緣,真摯的情感,讓我們心心相印,把我們一脈相連。過去的已然過去,我們向往的是更加光明的未來。在以后的人生征途上,大家彼此相互守護、各自珍重,繼續(xù)做好民盟的每一件事情,這才是我們的本分。

風蕭蕭、雨瀟瀟,盟之緣、夢亦圓,“江風初停,海闊潮平靜”,讓你聽懂我的心。以上近乎瑣碎的記述,好似一杯平淡無味的白開水,一本缺少跌宕情節(jié)的流水賬,所表達的卻是我對民盟的一番真情道白:不為礁石傍著水,原本愛你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