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和吳剛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以《山海經(jīng)》為源頭的說法,認為“大荒西經(jīng)”里的“常羲”就是嫦娥。按袁珂校注本所引文獻的解釋,羲、儀音近,又古讀“儀”為“何”,遂衍為嫦娥。但常羲在《山海經(jīng)》里是天帝帝俊之妻,不知何故變?yōu)楹篝嘀?,袁珂評:“神話傳說之演變無定,多如是也。”《山海經(jīng)》之“海內(nèi)經(jīng)”記載,炎帝之孫伯陵同吳權(quán)之妻阿女緣婦私通。后人又加敷衍,言吳權(quán)殺伯陵、炎帝罰吳權(quán)砍樹,吳權(quán)即吳剛。本事考據(jù)繁復,索性胡思亂想,提一個假說:飛升與擔荷是人性的超拔,所以神話里必有嫦娥式與吳剛式的人格范型。
終日勞苦庸碌的人們,總有抬起頭來仰望的時刻。白天無暇,且陽光過于耀眼,太陽不是靈魂休憩之所。星星太小,數(shù)量太多,也無從寄托。唯有月亮,在靜夜里升起,唯一的一個,看去尚有那么大,那么清晰,比模糊的星光更讓人心安。若是厭倦于瑣屑的塵世,想要飛升,定是往那里去了。而我們的心,總有試圖掙脫凡俗的時刻。嫦娥,這個名字很好。把表示具體人格的“女”字旁去掉,便是“常我”。想要飛升的,是“常我”。與飛升相伴的,一定是孤獨,“碧海青天夜夜心”。
吳剛是中國的西西弗。西西弗推到山頂?shù)木奘肋h會再次下落,吳剛砍倒的桂樹又會復原,何其相似。飛升的沖動,常常帶來懲罰。于是大多數(shù)人安于“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擔不起“高處不勝寒”。也有人勇于承受自己選擇的命運。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中說,“西西弗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于此。他的命運是屬于他的,他的巖石是他的事情”。吳剛也是。默默擔荷,一直砍下去。他為什么受罰,并不重要。如加繆所言:“如果有一種個人的命運,就不會有更高的命運,或至少可以說,只有一種被人看作是宿命的和應(yīng)受到蔑視的命運。”
神話是童年期的哲學。無論哪一種文化原型里,總有嫦娥要飛升,總有吳剛愿擔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