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真性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對親人更有柔腸百轉(zhuǎn)的深情。唐代詩人的妻子,幾乎沒有多少存在感。唯有杜甫,將妻子楊氏的生活點滴寫進詩里,真摯感人。“安史之亂”爆發(fā)后,他和楊氏搬到鄜州避難。不久,杜甫聽說唐肅宗在靈武即位,只身北上,前去投奔,到達長安時不幸被叛軍俘虜。身在長安,杜甫思念妻子,寫下“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今天,當(dāng)我們走進成都杜甫草堂,一旦吟出杜詩,好像杜甫就活在我們中間似的。魯迅先生曾說:“我總覺得陶潛站得稍稍遠一點兒,李白站得稍稍高一點兒,這也是時代使然。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還活在我們堆里似的。”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晚年的杜甫是悲苦的,艱難的生活使他眼里盡是風(fēng)急天高的凜冽和渚清沙白的冷清。如果用心去體味,我想在我們的心湖之中,總會有一個真性情的杜甫影像浮現(xiàn)。他仕途坎坷,冒死逃出長安見到肅宗后,雖曾被任命為八品左拾遺,但干了沒幾個月,就因替朋友進言而被貶謫。原來,杜甫的朋友房琯向肅宗上書,請求領(lǐng)兵收復(fù)長安和洛陽。房琯領(lǐng)兵在長安附近的陳陶斜與叛軍相遇,大敗,他羞愧難當(dāng),向肅宗請罪。當(dāng)時肅宗未予追究,但屋漏偏逢連夜雨,房琯府上有一琴師叫董庭蘭,此人深得房琯賞識,很多人為與房琯搞好關(guān)系而賄賂董庭蘭。肅宗聞之震怒,決定不再放過房琯。此時杜甫竟向肅宗上書為房琯辯護,肅宗大怒,不僅罷免房琯的宰相之職,還將杜甫一并貶黜。

在歷代文人中,杜甫的身世遭際并不算最悲慘的。他懷揣報國理想,卻一輩子顛沛流離,直至終老未居廟堂之高。然而,正是在流離失所、輾轉(zhuǎn)四方中,杜甫卻能不斷把動人肺腑的生活印記寫入詩歌,留下了很多真性情的時代回響,如江河奔流,萬古不朽。

杜詩在今天不斷走向人心深處,無論詩歌愛好者還是專業(yè)學(xué)者,無論漢語文化圈中人還是依靠翻譯才能領(lǐng)略杜詩之美的外國讀者,都對杜詩推崇備至。杜詩的當(dāng)代價值,首先是推己及人的仁愛精神,悲天憫人,忘我利他;其次是“友于花鳥”的生態(tài)意識,在杜甫“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吾友于”“寂寂春將晚,欣欣物自私”“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等詩句中多有體現(xiàn),“物自私”與“更無私”相輔相成,成為其“天人共生”理念的體現(xiàn)。杜詩不僅可證史,且能補史之不足,甚至糾史籍之錯訛。清人黃生說:“讀唐詩,一讀了然,再過亦無異解。惟讀杜詩,屢進屢得。”從歷史人物到無名小輩,從城埠小鎮(zhèn)到飛蟲小草,從個人經(jīng)歷到百姓遭遇,都在沉郁頓挫氣息中形成合流之勢。

水與人的生命,或許存在著某種承載關(guān)系。杜甫輾轉(zhuǎn)于江河,最終是死在船上的,好像是命中定數(shù)。江河的情緒萬般變化,微笑、哀傷、憤怒都隱藏于山川間、叢林中。江河是大地的血脈,涌動著最原始的生命激情。杜甫在江河邊不停地寫,把民間疾苦、世情百態(tài)全部寫進詩句中,講真話、抒胸臆、抨黑暗。1959年,著名畫家蔣兆和為杜甫畫像,畫中的杜甫面龐清癯、皺紋叢生,臉頰上寫滿滄桑和憂患。蔣兆和在題款中引了杜詩“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又寫上自題詩“我與少陵情殊異,提筆如何畫愁眉”,表達其無限崇敬之情。兩個心懷蒼生的靈魂,相隔千余年,就在此刻產(chǎn)生了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