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一天天地增長,我的舊書也越來越多,擺滿了一面墻的書柜,還一摞摞地堆于電腦桌上、床頭柜邊和沙發(fā)后面。有的紙頁已泛黃,有的邊角起了褶皺,有的里面夾了書簽,有的混跡于新書之中,有的積壓于紙箱內(nèi),均隨遇而安,緘默無言。
這些舊書仿佛不離不棄的朋友,跟隨著我大半生里四處顛簸,不斷遷移,從鄉(xiāng)村到縣城,從縣城到大學,從大學到林區(qū)小鎮(zhèn),從小城市到省城,不知搬了多少次家,一次次地見證著我的生活變化。
每一本舊書都有時光或濃或淡的印痕,閃著明亮或幽微的光澤。我的第一本藏書《平原游擊戰(zhàn)》,是我初三那年買的,花了一塊三毛五分錢,用了我全部零花錢的一半??上?,一個同學借閱后,弄掉了封底,母親用糨糊粘了一張硬實的牛皮紙。上高一那年,我看到新書《百科知識競賽題選》的介紹,便立刻給出版社發(fā)去一封求購的平信,里面夾了一塊八毛錢的購書款。半個月后,用舊報紙包裹的書郵來。那會兒,我的記憶力真好,很快就將書中每道題的答案背得爛熟,在全校百科知識競賽中輕松獲得第一名。
那本《朦朧詩選》是我讀大二時買的,我特意包了封皮,輕易不外借。臨近畢業(yè)時,被一個漂亮的女同學借去了,遲遲未還,催要了兩次,她都是笑著答應“過幾天還”,直到要離開校園時,書仍未還。我去她宿舍討要,她開玩笑道:“送我當紀念,行嗎?”我不肯割愛,她便面露失落之色,此后兩人便天各一方,斷了聯(lián)系。多年后,一位朋友為我惋惜:“你那會兒太書生氣了,當初若把書送她,或許會收獲一份愛情呢。”我淡然一笑:“或許那是一個美麗的錯過。”
為買下中國古典四大名著和《唐詩鑒賞辭典》《宋詞鑒賞辭典》,我毫不猶豫地花掉了母親給我買新衣服的錢。母親嗔怪我:“看你穿得像個窮人似的,買再多的書,能當衣服穿嗎?”我笑著告訴母親:“書中自有金縷衣,一本好書勝過10件華服。”
原以為已逝去的一些老時光,因一本本舊書,仍清晰地留存我腦海。像走過的一些路、遇見的一些人,許多讀書的情景,宛若一幀幀不褪色的老照片:在老家的倉房里一鼓作氣地讀完《封神演義》,在夏日葡萄藤架下讀汪曾祺的散文,在冬夜里跳躍的爐火前讀川端康成的《雪國》,在回家探親的綠皮火車上讀《平凡的世界》,在病床上讀《百年孤獨》,陪伴女兒玩耍時翻閱《舒婷的詩》,在枯燥的會議上偷閱一本有意思的小書……雖然書中內(nèi)容大多已模糊不清,但那一本本舊書,至今仍會記得我彼時的心情,輕松或沉重,歡喜或憂傷。
幾十年來,我光顧過許許多多的舊書攤,與多位有故事的書攤主人都成了好朋友,我們聊書的版本,聊淘書的經(jīng)驗,聊讀書的趣事……如今,城市里的舊書攤很難見到了,有時在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大書店里轉(zhuǎn)一圈,卻沒能買上幾本心儀的書,便有些失落,有些悵然,更懷戀那些流連于舊書攤、小書屋的日子了。
我也幾次準備淘汰部分舊書,給新書騰出舒展的空間,但實在無法灑脫地跟那些老朋友揮手告別,結(jié)果便是舊書越積越多。
撫摸舊書,就是在撫摸難以忘懷的好時光。舊書目睹過我的汗水和淚水,傾聽過我的笑聲和嘆息,與我一起經(jīng)歷過歲月的風霜雪雨,一同品嘗過生活的苦辣酸甜,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