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步青老校長的生平事跡,在許多回憶作品中已經有著非常詳細的敘述。作為復旦的校長,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要對蘇老的豐功偉績作一個官方的肯定,因為這些都用不著。我覺得回憶蘇老,更多的是應該抱著學習的態(tài)度。

我1974年進入復旦大學,蘇老當校長期間,我是復旦的研究生。2012年是蘇老的110周年誕辰,我覺得在當下,蘇老的精神仍有它特別的意義?,F在有不少的師生,尤其是退休的老教師和離開了學校以后的復旦校友,經常談起復旦的“蘇謝時代”,也就是蘇步青和謝希德兩位老校長所代表的復旦大學的輝煌時代。我曾在紀念謝希德校長誕辰90周年的活動上說過:“一個好的校長可以為一個學校帶來風清氣正的風氣。”我想這句話同樣可以用到蘇步青老校長的身上。我并非因為自己是大學的校長才這樣說,而更多的是想說明一個校長對一所學校所擔負的責任和使命。只有像蘇步青老校長和謝希德老校長那樣的人,才能代表復旦大學。

我們稍微思考一下就會發(fā)現,蘇老擔任復旦校長時已經76歲了,這么大年紀還來當校長,這在復旦歷史上可能是空前絕后的。我們許多人都經歷過那個時代,在“四人幫”粉碎之后,極左思潮還沒有得到肅清的情況下,我想當大學校長,比今天要難得多,蘇老其實是一直在頂著極左的壓力。我曾讀過王增藩老師寫的蘇老傳記,關于蘇老在“文革”之中遭遇的描寫,讀后感到很震撼。書中提到他被說成是外國的特務,還要下放農村到干校勞動,等等。在那個年代,復旦一些著名的學者遭到迫害。蘇老作為幸存者,1978年當校長后仍然孜孜不倦,一心為國家、為黨、為學校努力工作,一直到去世,這是一種什么精神?

遺憾的是,現在很多年輕人忘卻了這一點。我覺得蘇老110周年誕辰紀念活動的意義實際上是非常深遠的。現在人們把一切都待價而沽,有知識的把知識賣錢,也有人用權力謀利,甚至把師生關系也看成了一種交易。這樣的事情是非常可怕的,因為這當中缺少了一種正直,缺少了一種誠篤,缺少了一種像蘇老他們那樣的安貧樂道的精神。蘇老那一代學者曾經吃著番薯葉,晚上還挑燈做學問,為了什么?這使我想起復旦大學李登輝老校長的一句話,他說:“你只是為了升官發(fā)財才來上大學的么?那么在復旦,你會受到鄙視!”我引用李登輝校長的這句話曾在網絡上遭到眾多批評,而且很多人認為升官發(fā)財沒有什么錯。對,你當了官發(fā)了財,這本身沒錯,但如果你是抱著這種目的來上大學的話,我想你會一事無成。境界不高的學生智商越高,受教育程度越高,或許就會對社會危害越大。我現在仍然認為李登輝校長的這句話沒有錯,如果有人堂而皇之地說,我上復旦就是為了升官發(fā)財,那么我們回過頭來想想,像蘇步青、謝希德老校長他們這一代是為了什么?他們靠吃番薯葉充饑堅持搞科研,難道就是為了升官、為了發(fā)財么?顯然不是。“四人幫”剛剛粉碎時,學校的條件極差。我所住的躍進樓就是50年代初建造的,為了防止倒塌,要用鋼筋加固;實驗室裝修時發(fā)現,每個房間之間的隔板墻都是蘆葦的,外面糊著泥;我讀碩士生的時候,系里幾乎所有的儀器設備都是自己做,沒有一臺是從國外引進的。但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復旦的老一代學者仍然為國家作出諸多貢獻。所以我們怎能不去宣傳弘揚這種精神,反倒來恥笑他們,甚至把一些陰暗的目的堂而皇之地放在臺面上?如果一個社會可以把學問、權力、師生關系等都待價而沽的話,那么這個社會則是可怕的。我認為至少在有著非常光榮傳統的復旦大學這些是不允許的?;剡^頭去算一下,蘇老當校長的時間并不長,只有4年零7個月,但這4年零7個月中他給我們留下了什么?我們應該讓年輕學生和教師都知道這段歷史,都懂得他的精神。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我很擔心這個學校的境界會越來越下降。大學最重要的是堅守,堅守自己應該有的使命和傳統;大學也應該創(chuàng)新,但創(chuàng)新指的是另一個層面,創(chuàng)新和堅守之間一定要維持一個恰當的張力。

蘇老是一位偉大的學者。我們現在遇到的許多問題,老一輩學者已經給了我們答案。比如說科研,多少年來我們一直在應用和基礎之間搖擺。蘇老身體力行地讓我們知道,即使是如此純粹的數學學科,同樣也可以為國家的經濟建設作貢獻。蘇老說過一段話:“當代基礎研究方面,確實有一些課題,現在還無法直接在生產上應用,但是科學和技術是一個整體,基礎科學還是非常重要的。我們要從我國國情出發(fā),充分發(fā)揮基礎科學的作用,直接或間接地為提高經濟效益多作貢獻。”我覺得蘇老說得非常好,他把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把科學和為國家經濟社會作貢獻的關系描述得非常清楚,根本用不著我們現在再去討論這個重要還是那個重要,它們是一個整體,只不過在不同領域。而且在復旦大學,我們應該讓各種領域的學術研究人員都能找到他們各自的定位,為此我們一定要摒棄掉一些固有的想法。

蘇老在1982年寫了一篇文章《理工科學生也要有文史知識》。這一觀點在蘇老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體現,直至蘇老的弟子們同樣也具有非常綜合的素養(yǎng)。有人講,數學是自然界的詩篇,蘇老在這篇文章里非常完整地表述了為什么理工科學生要有文史知識。令人不解的是,8年前我們開始了通識教育,然而到現在還有人在爭論到底要不要搞通識教育,而在具體的做法上也還有很多模糊的地方。

當前,釣魚島事件充分激發(fā)了各個行業(yè)、各個階層的愛國熱情。蘇老有一段話說得非常真誠,他說:“祖國是母親,很值得我們去愛他,我們要生于此,長于此,死于此。當然,我們也需要與國際進行學術交流。作為炎黃子孫,一定要為祖國作貢獻。”這是一個理性的、開放的愛國主義者。愛國不是要把所有外國企業(yè)都趕走,那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蘇老還說過:“一個真正的愛國主義者,用不著去等待什么特殊的機會,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崗位上表現自己對祖國的熱愛。”我想,看了這句話,大家都會明白什么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什么才是真正的愛國主義者。

我們常說偉人已逝,遺風長存。希望蘇老的精神在復旦長存,而且能夠弘揚到整個復旦,愿“蘇步青效應”能培養(yǎng)出一代又一代的優(yōu)秀學者,在復旦大學遍地開花結果,如此復旦的未來就會非常的強大。

(本文系根據作者在紀念蘇步青誕辰110周年座談會上的發(fā)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