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見一手寫復印本《風子詩詞集》,作者于去疾。粗略翻閱,見詩題中不乏柳亞子、陶行知、張大千等名士,作者似非俗人。細讀其詩,亦頗為可觀。詠史感事,蒼茫沉郁,頗類老杜。讀其詩則欲知其人,然該書前言對作者介紹甚簡,難得其詳。求助于網(wǎng)絡檢索,有用信息亦少,乃借助于數(shù)據(jù)庫和工具書,“上窮碧落下黃泉”,細大不捐,照單全收,雖零星碎簡,終集腋成裘,經(jīng)過去偽存真,編排整理,于去疾先生的生平有了一個基本的輪廓。
加入民盟
曾有文獻說到于去疾為民盟盟員,為證實起見,筆者設法查到了于去疾在1949年9月填寫的民盟青島市支部盟員登記表。據(jù)該表:于去疾,字蕪園,江蘇揚州人。1945年10月在重慶加入民盟,介紹人是陶行知、鄧初民。
1946年7月李公樸犧牲后,于去疾與梁漱溟、朱蘊山、周新民、辛志超、李文宜、羅涵先等11名民盟人士聯(lián)名發(fā)出慰問電:“昆明張曼筠先生禮鑒:驚悉公樸先生遇害,悲憤至深,誓以素存之身完其未竟之志,用慰英鑒,除匯奉唁儀五十萬元外,謹電申唁,務祈節(jié)哀。”(詳見《李公樸紀念文集》)
于去疾曾在《哀陶行知先生》的紀念短文中寫道:“不幸的中國民主同盟,在兩星期之內(nèi)連喪三位主要人物,陶行知先生又以腦充血追蹤李公樸、聞一多兩先生于地下了。這豈僅是我們民盟的損失,實是全中華民國的損失,也可說是全世界民主陣線的損失。”其憂盟、愛盟之心溢于言表。
1949年8月,于去疾與吳富恒、楊向奎等被增補為民盟青島支部臨時工作委員會委員。
另外,于去疾曾為國民黨員,與國民黨部分上層人士特別是國民黨左派有較多的聯(lián)系。1945年10月,曾參加了在重慶特園成立的三民主義同志聯(lián)合會(簡稱民聯(lián),1949年11月與民革、民促等合并為今天的民革)成立大會,并當選為常務監(jiān)察。1946年成立民聯(lián)南京市委員會,于去疾任委員。1952年,于去疾作為籌委會委員參與了籌備民革青島地方組織。
于去疾先后出席了第一至第五屆青島市各界人民代表會議,其中第一、二屆是作為商業(yè)界代表,第三屆是作為民盟青島市支部臨時工委代表,第四屆是作為特邀代表,第五屆是作為民革青島市支部籌委代表,這反映了于去疾是代表多方的社會賢達。
學業(yè)師承
梁伯昂在詩集前言中說:“先岳父于公去疾生于1888年,歿于1957年”,“早歲求學燕京,受業(yè)于蔡元培、林琴南、徐謙、冒廣生諸先生”,但未言求學何校。林紓,字琴南,為古文名家,亦習武,曾作《技擊余文》一書,中有《村店小兒》一篇,開篇即曰:“余門人于去疾”。于去疾亦作有《挽林琴南夫子》一詩。
冒廣生,字鶴亭,為清末民初著名詩人學者。查《冒鶴亭先生年譜》,1954年4月,“于去疾、郭岷源、鄭益侯、劉文卿假‘喜樂意’聚餐,為先生祝壽,皆五十年前京師五城學堂弟子也”。該書中,稱于去疾為門人共有5處。
綜上所言,于去疾曾就讀于京師五城學堂無疑,時在1904年之前。案:京師五城學堂,成立于1902年,乃國內(nèi)第一所國立中學,現(xiàn)北京師范大學附中的前身。首任總教習為林紓,吳有倫、冒鶴亭等亦在該校任教。于去疾與林紓、冒廣生的師徒之誼,當結于京師五城學堂。
另據(jù)于去疾盟員登記表,學歷欄所填為前清京師法律學堂畢業(yè)。
陶行知先生故交
據(jù)《陶行知全集》,1943年3月19日陶行知致陶宏、陶曉光書信一通,其中有“今天還寫詩賀瑞伯,并餞別于去疾”之語。1943年8月10日陶行知致于去疾書信一通。當時重慶管家巷28號育才學校辦事處失火,時任陜西省鹽務總局局長的于去疾來信慰問,故陶行知有此回復:“火災劫余,累兄遠問;高誼如云,中心感奮”,二人交誼,溢于言表。
1946年7月,陶行知去世,12月1日晨,靈柩抵達南京,于去疾到車站迎靈并出席葬禮。其后,于去疾作《哀陶行知先生》,發(fā)表在他主辦的《小時報》上,后收入《陶行知先生紀念集》。在這篇千字短文中,他回憶自己早年在曉莊學校時結識陶行知,特別欣賞陶行知創(chuàng)作的《自立歌》:“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漢!”后請?zhí)招兄獙⑺鼘懗蓷l幅,“掛在家中,讓我的子女朝夕唱念以當家訓”。1941年春,于去疾自告奮勇為陶行知租得管家巷的房屋作為育才學校駐渝辦事處,“又設法為他籌得不少的捐款,我倆的關系便愈加親密起來”,在此后的交往中,“最使我佩服的是他那一股子死干硬干的傻勁”。最后該文寄希望于來者:“發(fā)揚陶先生的精神,陶先生便死而不死了”。
陶行知逝世3年后,于去疾還曾作詩深切懷念。
與柳亞子先生詩詞唱和
柳亞子的《磨劍室詩詞集》中,至少有4首詩題中含有于去疾,時間均在1945年?!妒露蝗?,瘦石與孫陵、張鐵弘、于去疾、程德如、周啟廠、羅沛霖、施無已先后過訪劇談,三十一迭九字韻》詩中有:“南都大俠于去疾,簽名袒左不復右”之語。其他如《于去疾贈未央宮瓦當,文為“億年無疆”,奉報兩截》、《去疾招飲五味和酒樓,同座者平山、蔣荃、春濤凡五人》等,說明兩人交往較多。
在于去疾詩集中有《吳江柳亞子以詩見贈即和二絕》,其一:“垂老猶為獅子吼,萬夫辟易想當年。鳳雛已死黃須病,一脈天南賴爾延”。其二:“韓非孤憤子云才,期艾何妨奮蟄雷,我自輸君千百著,更無余勇斗尊罍”。并附柳亞子原詩:“弱弟我呼于去疾,新聲君唱李龜年。關張玄德原無忝,漢鼎西川吾輩延(余長去疾一歲,而平山又長余一歲,戲仿桃園故事,稱兄弟焉)。周昌鄧艾詎言才,口吃能贏萬掌雷,猶有信陵醇酒意,當筵寧肯謝瓶罍”。柳于二人詩中稱兄道弟,可見關系非常密切。此詩在柳亞子《磨劍室詩詞集》亦有著錄,所不同者,一是刪去了括號中桃園結義的注解,二是末句“寧肯”改作了“未忍”。文人作詩,慣于推敲,此亦可供研究柳詩版本者參考。
與黃炎培先生的交往
《黃炎培日記》煌煌10卷,400余萬言,其中有數(shù)條與于去疾有關,然所記甚簡,或二人交誼并不深厚:
1934年8月2日:“于去疾來,想見于棲賢寺,蕪湖鹽務稽核分所。”
1945年3月17日:“張邦永、于去疾來。”
同年3月30日:“為于去疾題新購得《鄭文公碑》”。
1946年11月2日:“午后三時,于去疾(國民午報總編輯)來。”
同年4月16日:“于去疾來(號蕪園)”。
多年從事鹽業(yè)
據(jù)前引《黃炎培日記》,1934年8月,于去疾任職于蕪湖鹽務稽核分所。
1938年5、6月間,文化界進步人士王余祀回到自貢,于去疾時任川康鹽務總局科長兼《自貢新運日報》社長,聘王余祀為主筆。
另據(jù)前述陶行知書信,1943年8月,于去疾時任陜西省鹽務總局局長。
據(jù)于去疾盟員登記表自述,“七七事變”以前和抗戰(zhàn)期間一直從事鹽務工作??箲?zhàn)勝利后從事新聞業(yè)二年余,旋即到永裕工作。永裕即青島永裕實業(yè)公司,時在青島冠縣路126號。
著有《鹽務稽核所問題》一書,1931年出版。另撰有《鹽的分配》等鹽業(yè)論文3篇,分別發(fā)表于1944年《鹽務月刊》、《財政學報》等。
名士脾氣
杜召棠在《揚州訪舊錄》一文中說:“于去疾,具天才,性狂放。早年參加同盟會,隨總理事筆墨,以孤傲不得志于時??偫矸畎仓眨h國元老均趨陵前敬悼,有淚隨聲下者。去疾禮畢后,仰天作狂笑。群詫之,去疾曰:‘孫子荊吊王武子作驢鳴,所以報知己也??偫砀锩闯桑褴婇y掃除,南北統(tǒng)一,總理有知,當含笑于地下。吾今大笑,亦所以報知己也’。眾偉之。”此段文字師法《世說新語》,所記于去疾脾性亦頗類魏晉名士。
但在揚州評話王派傳人王筱堂的記憶里,于去疾卻是一個老成謹慎之人。據(jù)《藝??嗪戒洠簱P州評話“王派水滸”回憶》,1948年初王筱堂去南京說書,多次拜見父親的老朋友于去疾,他認為“于去疾是位十分健談的老人,性情豪爽,看上去藏不住話”,但他數(shù)次詢問政局,于去疾均王顧左右而言他,從不發(fā)表看法。“他性格如此豪爽,卻從未向我透漏一句他對國事的看法,只有分手時才送我一句話:‘筱堂呀!記著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句話,多談些吃喝玩樂,沒人找你的麻煩。’”“他也許在嘴上吃了不少苦,老來很為謹慎,所以雖是老友的兒子,也不輕易吐露真實感情。”
譯孫中山《英文本實業(yè)計劃自序》
1930年,于去疾發(fā)現(xiàn)孫中山1921年所寫的《實業(yè)計劃》英文版自序與中文版自序內(nèi)容完全不同,遂將其翻譯并送呈中央訓練部,稱“總理手著英文本之《中國國際發(fā)展》,即譯本之《實業(yè)計劃》,篇首有英文自序一篇,與譯文自序內(nèi)容完全不同,即日期亦有先后之別。特譯出送請審查,并可否發(fā)刊”。中央訓練部審查后認為,于去疾所言屬實,“該黨員所呈譯文尚屬雅達,除批答該黨員并函中央宣傳部收入總理全集”,并在《訓練公報》發(fā)表外,同時于1930年第23期《中央黨務月刊》將英文自序原文與譯文發(fā)表?,F(xiàn)行《孫中山全集》所收的《實業(yè)計劃》英文版自序譯文采用的就是于去疾的譯文。
辦報生涯
于去疾辦報時間不長,也就兩年多的時間,但所辦的《小時報》卻很有影響。朱漢英在《解放前后的南京三民主義同志聯(lián)合會》一文中回憶說:于去疾“到南京后主辦《小時報》,在報上不斷揭露國民黨當權派對國共和談的策略不過是拖延時間,準備內(nèi)戰(zhàn)……每周出刊一大張,此報一經(jīng)張貼在街頭墻壁上,立即被特務撕去,最后被迫???rdquo;
另外,網(wǎng)絡博客上一篇名為《懷念于去疾先生》的文章,介紹于去疾的辦報情況甚詳。作者一心, 1946年在南京與于去疾有過一面之緣,1947年在寧夏寫下了這篇懷念文章,但當時無處發(fā)表,放在了箱底。2008年10月,定居西安的一心老人把這篇文章發(fā)表在了自己的博客里。一心先生說:“于去疾先生并不是一個很著名的人物。我認識他是由于他主編的《小時報》的緣故。去年冬天,我在南京。南京雖是首都,但文化空氣,尤其是進步的文化空氣卻非常貧乏。四開一張的《小時報》成了全京唯一的進步報刊。”幾個月后,一心參加完陶行知先生的葬禮,中途下車吃飯,在小飯館偶然邂逅于去疾。相互攀談之后,言語十分投機,“從他口里我知道《小時報》的銷路并不小,但多在外地,南京本地不多,只是每次出刊時在大街上貼一些,但也立刻就會被撕掉。”“《小時報》處境是非常困難的。經(jīng)濟拮據(jù),由社長到編輯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報紙雖小,注意的人卻多。檢查啊,扣留啊,所受的壓迫也不小。他本人也常有人監(jiān)視,一直許多朋友都替他擔心。”“可是我們不能因為他們的壓迫就萎縮起來。更不能因此改變自己一貫的立場和態(tài)度?!缎r報》總有一天要被犧牲的。但他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們還是要盡力堅持下去。”“此后我再也沒有碰見過于先生。不久,我也就離開南京來到西北,曾在文匯報上看見過《小時報》??膯⑹?。我知道于先生所說的萬不得已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
精于詩詞
于去疾去世后,所作詩詞由其婿梁伯昂編為《風子詩詞集》,并在前言中詳述原委:(于去疾1957年去世后),其摯友商藻亭先生對余曰:“令岳學識淵博,才華出眾,為人豁達大度,愛憎分明。其詩歌清新流暢,自成天籟,給人以美的享受。……望賢侄整理其遺墨,不僅啟迪后人,也反映一段歷史。”其后由于各種運動,整理詩集工作停頓下來,直到1988年,梁伯昂在古稀之年終于編成《風子詩詞集》,1990年又加增補,收詩398首,詞23首,聯(lián)9則,以手寫復印本流傳于世。
于去疾之詩名,亦在他書中時有所見,如《閬中縣志》載:“李垣……與江南書法、詩詞家于去疾等相唱和”。
酷愛書畫
舊時文人多喜書畫,于去疾亦不例外。其生前與張善孖、張大千、潘伯鷹、黃君璧等書畫名家交往甚密,詩集中多有唱酬。于去疾早年在京求學時,曾就教于林紓等人。據(jù)高伯雨《聽雨樓隨筆》:多年后,于去疾在友人所藏《西溪攬勝圖》上題字:“此吾師閩侯林琴南先生所作畫也。”
于去疾酷愛書畫,所藏亦極為豐富,而且樂于捐獻。據(jù)《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8期記載:南京博物院在1953年至1954年,收到私人和單位的捐獻文物達數(shù)千件,其中就包括于去疾捐獻的書畫、瓷器170多件。
一生著述
于去疾先生的著述,查到的不是很多。除前述《鹽務稽核所問題》一書外,另著有《瘦豬翻圈記》一書,自述其在四川被土匪綁劫的一段經(jīng)歷。
文學類的著述除《風子詩詞集》外,另有《清宮覽古記》、《登山海關記》、《恒山游記》。
《郪城春影》,發(fā)表于1920年《小說月報》第八期。
翻譯《東方之伊甸花園》,發(fā)表于《新亞細亞》1932年第五期。
其他著述有:
《新疆屯墾及今后之計劃》,發(fā)表于《新亞細亞》1931年第一期。
《鹽的分配》等鹽業(yè)論文3篇,分別發(fā)表于1944年《鹽務月刊》、《財政學報》等。
蒙藏委員唐柯三著有《西康日記》(1934年版),于去疾為之作序。
譯孫中山《英文本實業(yè)計劃自序》,載南京《中央黨務月刊》1930年6月第23期。
輯燈謎專著《鳳城清影》。
為海王社二十周年撰寫《海王的驕傲》,發(fā)表于《海王》第21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