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是我的本命年。畢業(yè)后經(jīng)過10多年緊張的律師生活,步入中年則希望多一些時間和精力留給自己的興趣愛好,做一些一直想做而沒做的事。
7年前,我加入了北京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志愿者的行列,與小伙伴們一起致力于北京城里的建筑遺產(chǎn)保護。我們還建立了一個虛擬小組——營造工社,希望通過向胡同居民傳授傳統(tǒng)建造技藝,促使他們以較低的成本、較為符合社區(qū)整體風貌的方式,自覺保護自己的院落和所在的街區(qū)。但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親自修繕、改造一個院落,以“營造”的理念讓它活起來并得到可持續(xù)的發(fā)展。
2008年初夏,我和幾名志愿者應居民之邀,前往位于北京市東城區(qū)景山社區(qū)的中老胡同28號,為這個二進小四合院做“口述歷史”??谑稣呤巧鲜兰o二三十年代租住在此、時年93歲的裘英女士,以及該房屋的現(xiàn)房主于寶珍女士一家。
2010年于老太太辭世后,她的兒女們請我們幫忙為院子尋個出路。
2014年年初,我們有了一些房屋修繕的經(jīng)驗,很想找一個小院落來踐行我們的理念。恰逢此時,我們收到了中老胡同28號的橄欖枝。
中老28號占地面積只有兩百多平方米,但絲毫不妨礙它承載歷史的小片段。
比如建筑。小院距離紫禁城咫尺之遙,后墻根是皇城的城墻,冬天的暖陽下一排黃色的琉璃瓦耀人眼目;夏日炎炎時,它們在茂密的爬山虎下時隱時現(xiàn)。它們在水泥的保護下得以平安度過那個特殊年代。這一排琉璃瓦記述了老北京皇城、內城、外城的城市規(guī)劃格局。標準的二進院子,反映了清末小戶人家的居住情形。
再比如政治。裘英女士19歲就讀中國大學時隨父母租住在此。1935年,“一二·九”運動的一次籌備會議在小院正房召開,姚依林是參會人員之一,而當時年輕的裘英就站在門口放哨。
小院不是文物,也不算保護院落。但就是這樣一個普通人家的普通院落,也有說不完的小典故。
年初寒冬,我和兩個伙伴開始收拾院子,一點點布置我們的新“家”。大家把自己家里珍藏的老物件搬來,還淘換了很多有著時代關鍵詞的物品。幾個月后,院子已經(jīng)有了人的氣息,有了物的生命。
我們給這里起了個名字——四合書院,意思是在四合院里開心讀書、用心做事。如今我們有了自己的讀書會,無需付費,但是要求每個讀友都要留給書院一本自認為有意義的書。哈哈,現(xiàn)在我們的書柜已經(jīng)有點不堪重負了。我們因院子而結緣,因讀書而相交。每逢周末,我們還把堅持多年的文化遺產(chǎn)講座搞了起來,請來各個領域對文化遺產(chǎn)保護有想法、有行動的朋友,和大家分享新鮮事兒。最有趣,也最有成就感的是,我們不僅按照房東家的老照片逐漸恢復著原有的格局;而且還請來專業(yè)的古建師傅,在院子中搭起了露臺和敞軒。站在露臺上,手搭涼棚,故宮角樓清晰可見;在敞軒里擺個身段,琵琶彈起來、笛簫吹起來,悠然好似牡丹亭。每個來訪的朋友都驚喜不已。
我仍然會把緊張的律師工作帶到院子里,在這里可以放慢腳步,可以放緩心態(tài)。我們經(jīng)常會討論什么才是慢生活。大多數(shù)都市人已經(jīng)不知“慢”為何物,或者混同了“慢”與拖延,或者誤解“慢”是消極。我只是覺得,“慢”是一種心態(tài),是去體驗和體會生活,而不只是經(jīng)歷和經(jīng)過生活。“慢”,也是在選擇多元化時代的淡定,是在車水馬龍喧囂中的平靜與從容。
在這半年中,面對種種不理解,我和伙伴們也有過困惑和苦惱。我時常回想年初決定租下這個小院時的初衷:用積極的方式讓文化遺產(chǎn)活起來,以便讓更多的人看到它的價值,從而愿意主動地保護它。我們愿意為此耗費一些時間、精力,探索可能實現(xiàn)這個目標的途徑。也許事實證明我們是錯的,那又怎樣?這份經(jīng)歷不僅是我們自己的精彩體驗,也會是胡同保護的一份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