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文化需要積淀,需要培育。這種積淀和培育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通過幾代人,甚至是十幾代人共同的努力才能形成。在過去的數(shù)十年間,中國經(jīng)過數(shù)千年、數(shù)十代人培育起來的文化只經(jīng)過幾年、十幾年的時間便遭到破壞和摧殘。雖然這種摧殘不是連根拔起,但對于文化的惡劣影響卻是需要數(shù)代人甚至數(shù)十代人來面對和承受的,這種文化的創(chuàng)傷需要慢慢愈合,并在愈合的基礎上,繼續(xù)培育。
所幸的是,經(jīng)過30年來的潤物細無聲式的逐步培育,中國的文化開始繼續(xù)發(fā)展,并在發(fā)展的過程中,為藝術帶來契機。以美術為例,改革開放30年來的美術成就,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勢頭。大量的美術出版物的梓行,大中型美術展覽的策劃、展出,美術作品在藝術市場的價格飆升,多元化的美術創(chuàng)作形態(tài)的產生,各級專業(yè)美術院校和美術創(chuàng)作、研究機構、美術團體雨后春筍般蓬勃發(fā)展,美術創(chuàng)作群體和受眾群體空前壯大,等等。此外,美術家們的地位也發(fā)生了罕見的飛躍,他們在經(jīng)濟上的地位使其處于社會的上層,政治地位顯著提高,以美術家身份參政議政的書畫家比比皆是。從隋唐迄今的1000多年以來,美術家的政治地位和經(jīng)濟地位進入史無前例的榮光時代。這對于美術來說,當然是好事,至少在經(jīng)濟地位和話語權方面可以為美術的繁榮提供一定的保障。雖然這不是產生好的美術作品的必然條件——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優(yōu)越的環(huán)境有時候會讓美術家沉湎于享樂,從而減少優(yōu)秀作品產生的幾率(古人說“窮而后工”,就是這個道理),但在客觀上,這種優(yōu)裕條件確乎為美術的興旺帶來了可能。
當美術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中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大繁榮(即便有時候可能是虛火)的時候,跨領域、跨學科的文化介入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一件好的作品,需要有一定的文化內涵、文化底蘊,這就需要藝術家不僅要懂得繪畫技巧,更要有一定的文化素養(yǎng)、深厚的文化根基。這種文化根基不是靠畫筆能夠培養(yǎng)出來的,而是藝術家長期積累的過程。經(jīng)常有人說,這個畫家沒有文化,這件作品低俗,某些美術現(xiàn)象太膚淺,等等,其實就是指美術及美術家缺少文化的積淀。
在古代繪畫中,畫家往往被分作兩類。一類是純粹的畫家,這類畫家和其他工匠,以及擅長雜技、方術等具有特殊技能的人一樣,地位不高,處于社會的中下層。他們的繪畫大多為人所約,和其他普通商品一樣流通,成為尋常百姓家裝飾家居或一般廟宇、佛寺舉辦法事的用品,其實用性代替了藝術性;另一類是文人畫家,他們本身是詩人、學者或晉身仕途的舉人,一般具有較高的學養(yǎng),其作品往往畫中有詩,詩中有畫,是典型的文人畫,其藝術性取代了實用性。由于繪畫多被社會上層人士所欣賞,故工匠畫流傳下來的極少,而我們今天見到的絕大部分繪畫作品,都為文人畫。這是因為文人畫本身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反映了一個時代、一個畫家所要展現(xiàn)的精神世界,是人們企求的一種境界,因而受到歷代文人墨客和收藏家的追捧。
反觀今天的繪畫,很多作品其實并沒有被賦予像古代文人畫那樣的文化內涵,有的甚至還不及古代的工匠畫。按道理說,這些繪畫應該不能為社會所接受(或承認)——至少不能被主流的文化階層所接受。但實際上正好相反,這類文化意蘊嚴重缺失的繪畫在一定領域、一段時間可以說是大行其道,受到不少藏家的追捧。這其實反襯出我們這個時代文化的流失所引發(fā)的審美傾向,這種傾向反過來又影響到繪畫創(chuàng)作。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可悲的現(xiàn)象。縱觀數(shù)千年的藝術史發(fā)展,這些作品最終會被歷史的巨浪吞噬,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更可悲的是,現(xiàn)在不是每個畫家都能認識到這一點。他們沒有承擔起成教化、助人倫的繪畫功能,也沒有有意識地去引導受眾走向美的境界從而逐步升堂入室,而是一味地迎合受眾,甚至迎合一些低俗的藏家,其目的是將有限的作品盡可能地換取無限多的孔方兄。很多畫家考慮的不是怎樣使自己的畫更富有內涵、更有藝術價值,而是怎樣畫出市場喜歡的畫,怎樣換取更大的房子、更漂亮的轎車……這是世風使然,也是我們這個時代在培育文化方面的缺失。
正因如此,我們需要提倡多學科介入美術領域。讓那些只為了藝術而藝術或只為了功利而藝術的藝術家們不斷提升自己。當然,這種“提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對于很多急功近利的藝術家來說,也許并沒有時間和耐心去完成這種“提升”,他們總是有接不完的活、開不完的筆會、推不掉的展覽和各種抵制不住的誘惑……他們在忙忙碌碌中生產出數(shù)量令人嘆為觀止的作品,這些如同工廠流水線中無限量“生產”出的藝術品在短時間內也許能賣出好價錢,也能參加各種規(guī)格的展覽,甚至能獲得各個級別的獎項,為藝術家換取名譽和實惠,但這些作品對于人類的精神世界究竟有多少益處呢?既然沒有多少益處,甚至沒有益處,那它們被歷史所淘汰的命運自然也就成為必然了。
可喜的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不少先知先覺的藝術家們認識到這一點。他們沒有一味追求轟動,追求閃光燈,追求藝術以外虛幻的云彩,而是踏踏實實坐下來,認真讀書,潛心畫畫,或者去大自然中尋找靈感,在前人的行跡中找尋文化,在不斷的歷練中漸臻化境。他們多渠道、全方位地提升自己,慢慢積累。他們不急于成名,也不急于謀利,更不追逐潮流。他們將文化的不同領域引入到繪畫創(chuàng)作中,融會貫通,兼收并蓄。他們不是為了畫畫而畫畫,更不是為了名利而畫畫,他們畫畫的目的在于性情的自然流露,在于多學科的文化大融合。繪畫是自然的產物,不是刻意雕琢的產品,更不是迎合受眾的鮮花。它需要不溫不火,需要日積月累。所以,在這類畫家的作品中,沒有煙火氣,沒有世俗味。雖然這類畫家目前不占主流,但在文化與美術不斷融合的現(xiàn)代社會,相信會有更多的畫家認識到這一點,從而使其價值觀由功利型逐步轉化為文化融合型。
在文化與美術的融合中,迫切需要的是一種對文化的敬畏,一種內心的莊嚴。如果沒有這種敬畏,沒有這種莊嚴,這種“融合”本身極有可能也會成為另一種“功利”。這是需要我們時刻警醒的。無數(shù)事實證明,一旦大規(guī)模的提倡,極有可能變味、走樣,所以需要在潛移默化中逐步積累。文化與美術融合不是幾個人的事,也不是幾個團體的事,更不是一年半載的事,而應該成為社會的一種共識,成為推動美術作品朝著人類精神世界的上層不斷邁進的動力,成為永恒的一以貫之的美術家所堅守的理念。這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不二法門。當然,要形成這種康德所謂的“無目的的合目的性”,需要若干代人共同的努力,并逐步形成一種風尚。
在充滿物欲、極度浮躁的社會狀態(tài)下,文化與美術融合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只有這種融合才會使美術在極度誘惑與極度克制中達到一種動態(tài)平衡,才能使其在喧囂的煩擾中脫穎而出。這就需要美術家們具有清醒的頭腦、敏銳的觸覺,以及甘于寂寞的心態(tài)和生命意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這是古訓,也是現(xiàn)代經(jīng)典。如果現(xiàn)在絕大多數(shù)藝術家都能做到這一點,他們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必將和古今中外其他水準上乘的藝術佳構一樣,成為人類的寶貴精神財富,引領普羅大眾在茫然的藝術追求中進入高雅的殿堂。如果真是這樣,那文化與美術的融合必將為人類的精神生活增添絢麗多彩的元素,從而使當代的美術作品真正成為公眾追求的一種崇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