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賈平凹在寫作《老生》期間曾經(jīng)去秦嶺看望一位老人。那位老人是他們那條峪里六七個村寨中最有威望的人,幾十年來無論哪個村寨有紅白事,都請他做執(zhí)事。即便后來年事已高,誰家和鄰居鬧了矛盾,哪家兄弟們分家,也還是用滑竿抬了他去主持。賈平凹問他為何如此德高望重,他說“我只是說些公道話么”,再問他怎樣才能把話說得公道,他說“沒有私心偏見,你即便錯了也錯不到哪兒去”。賈平凹認(rèn)了這位老人為老師。

“我只是說些公道話么”。老人的話其實十分平常,平常得幾乎沒有一點“技術(shù)含量”。然而,這話又極不平常,或者說,正因為沒有一點“技術(shù)含量”,就更需要非常之“功底”。坦白地說,要做到“只是說些公道話”,不容易。

確實不容易。如果自以為資格老就可以倚老賣老,但憑個人親疏或主觀好惡,不分是非曲直,便“一錘定音”地說了算,就免不了“為老不尊”的非議。推開來說,自以為權(quán)力在手,就唯我獨尊、飛揚跋扈,人們一開始可能只是腹誹,既久,往往不滿之聲四起,不僅顏面盡失,威信也會蕩然無存。

所以,必須要有像那位老人所說的“沒有私心偏見”這樣的非常“功底”。你沒有私心,才能坦坦蕩蕩,公公平平,就不會拉偏架、優(yōu)親厚友;你沒有偏見,才能客觀公正,依理作繩、據(jù)實行事,就不會強摁頭、歪說蠻做。如此,鬧了矛盾的鄰居、分家的兄弟才會信你服你,你也才會擁有信譽、樹立威信,才會德高望重,即“唯公則威”。

當(dāng)然,擁有這個“功底”是需要修煉的。所謂“秉德無私”,“秉德”才能“無私”,“無私”需要“秉德”,有道德操守,才能公道。所謂“公生明,偏生暗”,有偏見,必然漠視常識、無視證據(jù),以主觀意志為意志、以情感好惡為好惡,如此,判是斷非就難免失準(zhǔn)失衡,導(dǎo)致信譽一言而毀、威信一舉而挫。退一步說,即便錯了,由于出于無私、基于理性,總歸離公道和事實不遠,“也錯不到哪兒去”,人們也會理解、原諒。

這就是“唯賢唯德,能服于人”。

自然,要做到?jīng)]有私心不容易。人都有七情六欲,也免不了有私心雜念,面對親朋、面對利益,很多人往往做不到心平如水、擋不住拉攏誘惑。同樣,要做到?jīng)]有偏見也不容易,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大帝就坦承“把偏見從門口趕出去,它還會從窗口溜進來”,歌德也說“我能確保正直,卻不能保證沒有偏見”。這是確實的,人都有不同的愛憎感情,也有不同的觀念,往往一笑一顰之間,以一己之好惡是非為好惡是非,到頭來是失明墜暗,落入昏聵、顢頇和愚昧。所以有人形容,人挑著的常常為“一筐是自私,一筐是偏見”的沉重?fù)?dān)子。實際上,追根究底,偏見也往往出于私心,有私心容易導(dǎo)致立場偏向、態(tài)度偏矢、舉措偏差,因此,一擔(dān)兩筐里裝的其實皆為自私的重負(fù)。這個“重負(fù)”,可確實是累贅,比如你仗著權(quán)柄在握,謀的都是個人、家庭、家族、圈子的利益,而不考慮集體和老百姓的利益,終究要被唾棄。

所以古人說,“凡立公,所以棄私也” 。

這就需要理想信念的定力,道德操守的支撐,克服私心雜念,坦蕩為人,坦率行事,清廉自守。說到底,無私才能無畏,才能挺直腰板說公道話、辦公道事,體現(xiàn)公道正派。

“有公心,必有公道”,個人如此,對一個組織來說亦復(fù)如此。所以《貞觀政要》說“理國要道,在于公平正直”。誠哉斯言。國民黨當(dāng)年之所以丟掉政權(quán),倉皇海逃,就是因為越到后來越只代表利益集團,最終丟失了民心。殷鑒不遠。如今,執(zhí)政的中國共產(chǎn)黨之所以十分強調(diào)要落實社會的公平正義,就是認(rèn)定了這是治國理政的要道,也即通過妥善協(xié)調(diào)各個方面的利益關(guān)系,正確處理各種社會矛盾,使老百姓的教育、醫(yī)療和社會保障等權(quán)益得到公平的眷顧,從而安居樂業(yè),實現(xiàn)民心歸順、社會和順,也使執(zhí)政根基越來越牢固、深厚,就如典籍所形容的“一夫得情,千室鳴弦”。

“公者千古、私者一時”。秦嶺深處的那位老人,我們都應(yīng)該認(rèn)其為老師。從老人的那句話中,無論個人,還是組織,都可以懂得很多、學(xué)到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