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東莞的塘廈鎮(zhèn)。

塘廈鎮(zhèn)是中國千強(qiáng)鎮(zhèn)之一,年入十?dāng)?shù)億,居民人均年入數(shù)萬。在珠三角,如此富有不足為奇。令我意外的是,它境內(nèi)大屏嶂那片巨大的優(yōu)質(zhì)生態(tài)世界,總面積近30平方公里,森林覆蓋率達(dá)96%,低山高丘,三面環(huán)峙,宛若屏障。峰巒逶迤,山水一色,溪谷縱橫,林泉交融,可供亭臺小歇,樓臺望遠(yuǎn)。

如果我在東莞居住,這里一定會是我時常流連的去處。盡管它未必是那種名聲顯赫的頂級風(fēng)景名勝區(qū),然而它帶給人們的愉悅和享受卻依舊可以是頂級的。

人多有慕名趨名心理。因而凡名山名川名景名勝名樓名閣名園名剎名石名樹,人們便趨之若鶩,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呼朋引類,扶老攜幼,摩肩接踵,往來如織。由此有了“泰山歸來不朝岳,黃山歸來不看山”的說法。

如果僅僅是為了極言泰山、黃山之勝,沒什么不可以。但若果真以為從此無岳可朝,無山可看,恐怕就未必見得。

陶淵明“悠然見南山”,其心悠然,其身卻并不在南山;李白的《獨(dú)坐敬亭山》,后人贊之極具“獨(dú)坐”之神韻,而敬亭山則不過是宣城外一座尋常峰巒,有名的只是六朝以來的江南名郡宣州;寫了前后《赤壁賦》的蘇東坡,在一個極平凡的月夜游了一座極平凡的寺廟,同樣留下傳頌千古的《記承天寺夜游》;歐陽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其山水除因東晉瑯琊王司馬睿避難而小有名氣外,并不是特別的名勝。

自然形勝的奧妙無可窮盡:“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何其高遠(yuǎn);“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何其壯闊;江南秀麗,塞北蒼茫;皇宮巍峨,村落淡遠(yuǎn);標(biāo)新立異的現(xiàn)代建筑固然大開視野,古老腐朽的廢墟殘跡同樣啟人深思??鬃诱f,“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此中玄機(jī),在于非止于目之所接,乃歸于心之所得。因為人與人之間的種種不同,面對同樣的景觀,各人的感受完全可以是大異其趣的。

如今游人驚羨的北京故宮御花園,當(dāng)年的末代皇帝卻只醉心于百年老樹上螞蟻的自由爬行;曾在火車上見到一位來自塞外戈壁的旅游者,花了巨資專程來南方度假,并不尋訪名勝,而是一味地曉行夜宿乘車坐船,他需要的只是這滿世界的草與樹的綠色、水與霧的濕潤。平生但得機(jī)遇,能夠北上南下東奔西走,甚至遠(yuǎn)涉重洋,歷覽五洲,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然而,三五友人浮生但得半日閑,相邀于所居既久的城市郊外,或疏林或荒湖,置幾碟小菜,舉幾盞薄酒,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其興不也足以使人不知東方之既白么?

一個內(nèi)在充盈的人,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天下無處不風(fēng)景。

在大屏嶂,暖陽照耀潺潺流水,漂浮著往日的記憶;一樹樹古木,搖弋蒼涼的手勢。一種古典的情懷,洶涌地穿鑿,讓我由此探索人生的深度。青蔥葳蕤的樹林,看不到珠光寶氣的激情,清新剛健的歌吟,飄散在清冽的風(fēng)中。已臨深冬,此間依然修竹深似海,繁花艷若霞。在物欲橫流、紙醉金迷、炫富斗貴的喧鬧時世,靜若處子,安之若素,一任生命蓬勃揮灑。

別離大屏嶂,回望的并不只是一段風(fēng)景。大屏嶂是一道心靈的屏障:巍峨、冷峻、博大、挺拔,站成柱石和脊梁,站成永恒的姿勢,站成偉岸的人格。

大屏嶂帶來的不只是審美,還可以是一種啟示:在熙熙攘攘的紅塵,不要讓追求權(quán)力和財富的欲望侵蝕了善良、正直、清潔和驕傲的天性。

守住心靈的屏障!我在心里叮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