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兒子昊子的生日。今年十五的夜晚他發(fā)微信給我,說感謝老媽。他還告訴我他正準備登機去安道爾休假。我很開心,也很感動。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我們心連心。因為那一刻,我也正在給他寫信。
2009年的秋天,昊子即將遠行。
他將赴法國讀研究生。從開始學(xué)習(xí)法語到申請學(xué)校再到辦完一切留學(xué)手續(xù)和簽證,我和愛人都沒有機會幫他的忙。昊子和往常一樣每天有序地忙著自己的事,直到有一天,開始準備行裝了,他才笑瞇瞇地告訴我們遠行的日期。那一刻,望著比我高出兩頭的兒子,我才忽然意識到:兒子長大了,他的翅膀硬了,要飛了。
我們問他留學(xué)目的地為什么選擇法國而不是美國,他說是因為媽媽去過法國,引發(fā)了他對法國的關(guān)注。大學(xué)期間,他還廣泛涉獵歐洲題材的書籍,對文藝復(fù)興后的啟蒙運動、科技革命、工業(yè)革命以及自然科學(xué)理論的突破等都有了進一步認知。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說是在看過我發(fā)表的海外游記和攝影作品后決去法國留學(xué)的。他說他喜歡我筆下記錄的在普羅旺斯和馬賽等地的感受和感覺,也喜歡我在尼斯拍的所有人物、風(fēng)光照片,喜歡我在一個月里就游歷了那么多國家:德國、荷蘭、比利時、摩納哥……他說整個歐洲的文化和歷史在他眼里就像一本連環(huán)畫,有故事,有見聞,有感觸,他說他也想去看看,體驗一下那里的生活。
“除了必需的棉被和枕頭,其他的就簡化了,我到了那里自己看著添置。”他眼里的法國似乎什么都有,多帶一點生活用品都像是累贅似的。而在我們看來,出門難,缺什么都不方便。盡管如此,他的行李箱依然很重,箱子里2/3的物品都是書籍。
如今時光過去八年多了,昊子留校任教也已六年有余。這期間他公派回國與國內(nèi)各地相關(guān)大學(xué)交流也有十多次了。雖然逐漸適應(yīng)了他的每次往返,但我仍然記著昊子第一次出國時的場景。我們送他到機場,由于辦理登機卡和托運行李等繁瑣的手續(xù),他慣性地就過了安檢,過去以后才想起忘了和我們擁抱道別。于是,他隔著一道門發(fā)短信給我們:“老爸老媽,抱歉,忘了和你們擁抱了。”
一個擁抱,在這個時刻,就是溫暖的告別,就是無聲的安慰。
我們看著短信上的文字,也看著那道門,不知不覺地就有了眼淚。那是昊子第一次一個人去那么遠的地方,他將面對陌生的環(huán)境中陌生的一切。他一個人行嗎?為時已晚的擔(dān)憂猛地涌上心頭。
不平靜中,我們把所有的牽掛系在藍天上,鼓勵他:兒子,你是鷹,要飛得高飛得遠。他回復(fù):是鷹,放心吧。
鼓勵并給他信心,對他也放心,都是基于一種對他的了解和理解。
“行走世界的孩子”,這是昊子剛到法蘭西時我在日記里寫下的一筆。
如今,我該如何形容他?“穿行于歐洲大地的中國學(xué)者”?
稱呼總會隨著年齡、閱歷不斷地更新,唯獨不變的是昊子最初的愿望和志向。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看見昊子發(fā)來的消息:“我到安道爾了。”他是在北京時間凌晨三點多發(fā)來的。五點多又發(fā)來幾張圖片。雪山,夜空中的明月,夜幕下的街道,路燈,還有看得懂的一片靜謐。
我馬上查詢安道爾的地理位置。原來,它是位于西班牙和法國之間的內(nèi)陸山國。平均海拔110 0多米,是歐洲地勢最高的國家。然后,我翻閱了這個國土總面積僅4 68平方公里土地上的相關(guān)人文景觀和歷史故事。我回復(fù)他:“謝謝兒子,借助你的腳步和視野,老媽又領(lǐng)略到新知識。”
我的這個“又”字是有來由的。出國后的昊子在工作之余游歷了許多國家,也寫了不少游記。印象最深的是他發(fā)在人人網(wǎng)上的一篇文章《不妨隨處一開顏—比利牛斯國家公園游記》。所以我說,借助他的腳步,我的視野也打開了。那是一篇一萬多字的隨筆式美文,卻并不是一般常見的旅游見聞,而是深度游的野外體驗,也是他遠足跋涉的日記體記錄。
“從雪山而下的水流匯聚在海拔千余米的高勃湖中。沿著湖的左岸灌木樹林前行,大塊亂石壘邊,我們翻上爬下,越走越覺得不像條路。最終山體一腳直愣愣地扎入湖中,擋住去路。要想前進,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向上爬過近乎垂直的幾百米的山峰,要么跳入湖中游過這個垂腳……當(dāng)然,兩個選擇都要背負著沉沉的背囊。一籌莫展之時,突然看到湖對岸比我們晚到湖邊的兩個人正順著一條小路前進,我們決定,再次折返,走右岸小碎石路。”
他的鏡頭里裝滿了旅途中的收獲:科特雷大巴車站,路旁奔涌的溪流,山間大朵的白云,牛仔墨鏡包巾裝扮的游者,一只花間歇腳的蝴蝶,無塵的雪山雪峰,客房窗外的大草坪,險峻的西班牙橋,土撥鼠挖掘的洞穴……
他在文中描述說:有時乘坐彪悍大叔級司機的車,就沒拍下一張不抖的相片,行李背囊也甩了個七葷八素。
看到這里我就想,坐在家里是看不到景色的,或許昊子旅途中那些類似設(shè)法避開雨中露天宿營的經(jīng)歷,都將是他人生財富的一部分。
即便是行在國外,昊子在享受美景的同時,依舊懷戀故土的泥香。他是這樣牽起一種情感的:雨逐漸大了起來,周圍遠山上起了云霧,不由得想起寫巫山“對朝云叆叇,暮雨霏微,亂峰相倚”的句子來,正是此情此景的神似再現(xiàn)。在橋邊的小咖啡館躲雨喝酒時,也談起此生無法一睹歷代古人游歷嘉贊過的原始三峽風(fēng)光的遺憾。我依然堅信,曾經(jīng)的三峽才是全世界任何景致都無法比擬的美麗畫卷。
這是昊子在一種體驗后生發(fā)的失落感和自豪感,間或還有情緒上升的空間感。
“幾天時間里,我們每個人各自背著十幾公斤重的行囊,穿梭密林谷間,越水翻山,深入腹地,遇到大雨迷霧,一路沿河而上,直達海拔220 0米的營地,近距離仰望海拔30 0 0多米的Petit Vig nemale雪峰,再從上而下,原路返回?;貋淼穆飞希蚁蛲楦锌赫f句矯情的話,這樣的登山體驗,壯景入眼簾的感動,身體受疲勞的鍛煉,確實能帶來讓人性格更加堅韌的改變。我們一路互相打趣鼓勁攙扶,一步步憑雙腳一點點靠近目標,并最終抵達目的地,讓壯景返璞歸真,讓友誼在隨意間深刻。家住蒼云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guān)。一路上接觸各色游者或居人,被他們的率性真誠感染,越發(fā)覺得無所矯飾的可貴,身處大自然隆偉的其間,越發(fā)認識自己的渺小短淺。世界如此廣大,我有幸又多了一種體驗。”
文字作證,昊子在他的行程中成長。
他在和我交流時曾說過,出國留學(xué),一定要先在國內(nèi)上完大學(xué)。以前我對他這話并不以為然,因為在我們周圍,有許多人為了給孩子一個更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都是在孩子中學(xué)甚至小學(xué)階段就讓他們成為小留學(xué)生了。然而,在讀過昊子的游記后,我才進一步感受到他話里的深刻含義。
昊子30歲了,而立之年,可我內(nèi)心里還把他當(dāng)作孩子。我似乎忘了他已然長大,我的心里永遠盛滿了他小時候放學(xué)我們冒雪回家的情景:風(fēng)雪中,我騎車去學(xué)校接他,他坐在車梁上,扭頭沖向我懷抱的方向,不斷地用小手幫我擦拭眼鏡片上的雪花和哈氣,我怕他手冷,叫他不要擦了,記得他當(dāng)時說,媽媽,我長大了要給你發(fā)明不掛雪的眼鏡。發(fā)明,他說到這個詞時,我一點也不感覺到驚奇,因為他的閱讀量大,知識面寬,并且還那么善良、向上。他十歲那年,北京市組織生物知識競賽,因他平日積累起的“海量”儲備,有幸奪得全市小學(xué)組第一名的好成績。也許從那時起,我似乎看到了昊子的志向。
30年,昊子已然是成年人了。雖然我不甘心他長大又希望他長大,他終究已長大了,成為一個行走世界的男子漢了。我得承認現(xiàn)實,我得送上我的祝福—我30歲的兒子,生日快樂!
在給他的信中,我寫道:我親愛的兒子,3 0年中,你有你情感的美好回憶和難忘的成長故事,這都是可圈可點的經(jīng)歷。只有經(jīng)歷了,你的人生才豐滿。要記住,從各種磨難中走出來的人,才有可能成為生活的強者。何況,你還走在路上。兒子,3 0年中,你的確走出了自己今天的奮斗軌跡。8歲的你,12歲的你,18歲的你……多快,30歲的你了。我只愿你還是你,愛笑、陽光、博識、善良。
那些用文字記錄的走過的印記,是我們各自最好的故事。
好故事里,我們都是主角。